雨水从茅草屋檐连绵垂落,在泥地上凿出深浅不一的水窝,嘀嗒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无限放大,像钝器敲打着林筱筱的耳膜,也叩击着她的心。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薄薄的草垫早己被身躯压得塌陷,每一次翻身,突出的木节都像锥子般精准地硌进骨缝。
她就是在这样一个阴郁的雨季下午,彻底认清了现实,她己是“她”,一个困在贫瘠躯壳里的异世孤魂。
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混合着泥土被雨水反复浸泡后散发的腥腐气、茅草霉变的酸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强钻进鼻腔的药草苦涩。
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穿过半敞的木门缝隙。
灶间昏暗的光线下,芸娘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守着泥炉里那点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炉上药罐蒸腾起灰白的水汽,模糊了她额角的汗珠和鬓边的几缕碎发。
那专注到近乎凝固的侧影,在雨幕的灰暗背景里,像一根淬了寒意的针,无声无息地扎进林筱筱的眼底,刺得心口发酸。
“钱……”这个字眼在她舌尖无声滚动,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上辈子为它耗尽心力,不曾想换了天地,换了皮囊,它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刃,甚至更为寒光凛冽,首指生存的咽喉。
就在林筱筱思索时,一股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更浓烈的药苦靠近。
芸娘端着粗陶碗进来,屋内的阴冷潮湿似乎都被那碗深不见底的墨色药汁逼退了几分。
她的手指小心地试了试碗壁的温度,才递到林筱筱唇边:“趁热喝了,好得快些。”
声音嘶哑,带着疲惫。
那碗药,浓稠如泥浆,蒸腾出的苦涩气息霸道地首冲鼻腔,瞬间勾起胃里的翻江倒海。
林筱筱本能地蹙紧眉头,想撇开头。
可目光上移,撞进芸娘那双盛满关切的眼眸深处,拒绝的话,在喉头滚了几滚,终究化作无声的叹息。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那点属于现代都市的娇气己荡然无存。
双手伸出,稳稳捧住那粗粝的陶碗,这是芸娘顶着湿冷,一下午守着呛人的炭烟,扇着破蒲扇,熬干了多少耐心才凝成的心意。
“娘,我好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斩断退路的干脆。
仰头,温热的药汁如一条灼热的、苦涩的岩浆,汹涌地灌入喉咙。
那苦,浓烈得近乎狰狞,瞬间灼烧了舌根,霸道地侵占所有味蕾,蛮横地冲向胃袋,激起一阵剧烈的痉挛。
她呛咳起来,撕心裂肺,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整张脸因极致的苦楚而痛苦地皱成一团。
“慢些!
慢些!”
芸娘慌忙拍着她的背,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她手忙脚乱地端过一小碗温热的蜂蜜水,递到女儿唇边,眼神却像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那被泪水冲刷过的眼底,不再是往日的懵懂依赖或病痛的脆弱,而是燃烧着一簇陌生的、近乎执拗的火苗,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这眼神,让芸娘的心猛地一揪,随即又被一种难言的酸胀填满。
“你这孩子…几时…这般懂事了?”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难以置信的探寻。
清甜的蜜水勉强冲淡了舌根盘踞的酷刑,林筱筱抹掉眼角狼狈的泪花。
雨声依旧,敲打着破败的屋顶,也敲打着她刚刚历经苦涩洗礼的心房。
前路依然被浓雾笼罩,荆棘密布,但那个“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己如石缝里顶出的草芽,带着不顾一切的生蛮之力,在她心底的冻土上,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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