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张青玄脸上,混杂着温热的泪水,还有父亲身上不断涌出的、己然变得冰凉的血液。
世界在他耳中只剩下嗡鸣,眼前的厮杀仿佛一场扭曲而无声的皮影戏。
刀光剑影闪烁,人影交错,怒吼与惨叫被暴雨声冲刷得模糊不清。
他死死抱着父亲逐渐僵硬的身体,一遍遍徒劳地试图捂住那道致命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生命力。
“爹…醒醒…爹…”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脏里挤压出来的。
张铁匠那双总是透着关切和严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无一丝神采。
雨水落进去,也毫无反应。
“吼!”
一声濒死的野兽般的咆哮将张青玄从无边的绝望中短暂拉出。
他看见那虬髯汉子被一杆长枪贯穿了肩膀,钉在铁匠铺的门板上,却仍悍勇地挥刀砍翻了一名冲上来的追兵。
另一名追兵,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剑法精准狠辣,正与虬髯汉子的最后两名手下缠斗。
血水混着雨水,将铁匠铺前的青石板地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淡红。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那冷峻青年显然实力更高一筹,剑光一闪,又一名匪徒喉间喷血倒地。
他目光扫过场中,最后落在被钉在门板上的虬髯汉子身上,眼中毫无波澜,只有执行任务的冷酷。
“血狼帮三当家,束手就擒,可留全尸。”
青年的声音穿透雨幕,冰冷如铁。
“呸!
朝廷的走狗!”
虬髯汉子啐出一口血沫,脸上尽是疯狂与不甘。
他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将自己从门板上扯了下来,带出一蓬血雨,踉跄着就要扑向那青年做最后一搏。
然而,他的目光却在下一刻猛地瞥见了瘫坐在父亲尸体旁、失魂落魄的张青玄。
一丝狠毒与绝望的疯狂在他眼中闪过。
既然活不了,那便拉个垫背的!
若不是这打铁的多事,若不是在这破地方耽搁……“小杂种!
陪你爹去吧!”
虬髯汉子完全不顾身后刺来的长剑,猛地调转刀锋,用尽最后力气,向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张青玄狠狠劈去!
刀风凌厉,甚至压过了雨声!
这一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冷峻青年脸色微变,欲要阻拦己稍慢半分!
死亡的气息再次笼罩张青玄,比雨水更刺骨。
他甚至能看清刀身上流淌而下的血水和雨水,能感受到那凌厉的杀气刺激得他皮肤生疼。
要死了吗?
就这样和爹一起死在这里?
不!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他紧攥的左手掌心爆发开来——是那枚父亲塞给他的染血铁牌!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点微乎其微、平日里只是让他力气比常人大些、耐热些的根基,竟不由自主地随之剧烈震动!
“铿——!”
一声极其刺耳、完全不似金属碰撞的锐响炸开!
虬髯汉子志在必得的一刀,竟在离张青玄头顶不足三寸的地方,被一层突然浮现的、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微光挡住!
那微光源自张青玄紧握的左手,波动剧烈,明灭不定,显然随时都会破碎!
但就是这一挡,救了张青玄一命!
冷峻青年的剑到了!
“噗嗤!”
长剑毫无阻碍地从后方刺穿了虬髯汉子的心脏。
虬髯汉子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和错愕凝固。
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那层即将消散的微光,以及微光后少年那双燃起一丝惊悸和本能恨意的眼睛。
“修…修…”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随即眼神彻底黯淡,重重向前扑倒,溅起一片泥水,恰好倒在张铁匠的尸体旁边。
雨,还在下。
冲刷着尸体,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少年呆滞的脸庞。
那层救了他一命的微光早己消失。
掌心那枚铁牌恢复了冰冷,只是上面那个古朴的字符,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点点,仿佛吸饱了鲜血。
冷峻青年利落地收回长剑,看也没看脚下的尸体。
他的目光落在张青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刚才那瞬间的微弱能量波动,虽然奇特且弱小,但绝非寻常。
他迈步走向张青玄。
张青玄猛地惊醒,抱着父亲的身体惊恐地向后缩去,泥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裤。
眼前的青年虽然杀了仇人,但那冰冷的杀气和漠然的眼神,同样让他感到恐惧。
青年在张青玄面前几步远处停下,目光扫过他怀中的尸体,又落在他紧握的左手上,淡淡开口:“你是他儿子?”
张青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父亲。
“血狼帮匪徒,劫掠杀人,无恶不作。
我等奉命追剿。”
青年的语气毫无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你父亲不幸被卷入,节哀。”
节哀?
张青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节哀”?
青年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目光再次扫过狼藉的现场。
他的几个同伴正在检查其他匪徒的尸体,并低声交谈着。
“头儿,都清理干净了。”
“此地不宜久留,恐有余党。”
青年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张青玄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抛到张青玄面前的泥水里。
“些许银钱,料理后事。”
说完,再无丝毫停留,转身利落地挥手:“走!”
一行人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他们来时一般突兀,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血腥,以及一个家破人亡的少年。
雨,更大了。
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和悲伤都冲刷干净,却只让一切变得更加冰冷和绝望。
张青玄呆呆地看着那袋落在泥水中的银钱,又看看怀里再也无法醒来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左掌心那枚再次变得平凡无奇的铁牌上。
刚才…那是什么?
是这铁牌救了他?
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悲痛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的理智撕裂。
就在这时,一个惊恐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青玄?
张大哥?
这…这是怎么了?!”
张青玄茫然回头,只见邻居李婶撑着破旧的油纸伞,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厉害,显然是被眼前的惨状吓坏了。
她的出现,仿佛一个开关,瞬间击溃了张青玄强撑的最后一丝防线。
“李…李婶…”他哽咽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我爹…我爹他…”李婶壮着胆子走近,看清张铁匠的惨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捂住嘴,眼泪也落了下来:“造孽啊!
真是造孽啊!
天杀的马贼!
怎么…怎么就…”她语无伦次,又是害怕又是悲伤。
她家就在铁匠铺斜对面,定是听到了动静才敢出来查看。
“娘…我娘…”张青玄猛地想起家中病弱的母亲!
父亲遇害,动静这么大,母亲她…一股极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放下父亲,连滚带爬地就要往铺子后院的家里冲去。
“青玄!
等等!”
李婶连忙拉住他,脸上满是悲悯和不忍,“你娘她…刚才听到外面喊杀声,挣扎着想出来看看,急火攻心…己经…己经咽气了…”轰——!
如同五雷轰顶!
张青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娘…也去了?
就在刚才?
就在一门之隔的屋内?
他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李婶赶忙扶住他。
“孩子…孩子你挺住啊!”
李婶哭着劝道,“这…这真是祸从天降啊…”祸从天降…没错,就是祸从天降。
短短片刻之间,双亲尽丧,家园破碎。
张青玄靠在李婶身上,浑身冰冷,不住地颤抖。
他望着雨中父亲冰冷的尸体,望着紧闭的家门,门后是同样冰冷的母亲。
世界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暗和血红。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仿佛要洗净一切,却只让悲伤和仇恨在他心底愈发沉淀,凝固成一块永难化开的寒冰。
那枚紧紧攥在左手掌心的铁牌,边缘硌得他生疼,仿佛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这残酷的现实,也隐隐指向一条未知而莫测的前路。
他的人生,在这一场雨中劫难里,彻底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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