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重归寂静，但那两个兵丁连滚带爬逃离时留下的惊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正悄然在风沙堡底层扩散。
“修士”、“仙师”……这样的字眼，在凡人聚集、连武者都稀少的边陲之地，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威慑力。
尤其是当这个词与一个原本被视为蝼蚁、可随意欺凌的前朝遗孤联系在一起时，所带来的冲击更是巨大。
殷夏能感觉到，附近一些悄悄窥探的视线，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立刻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带着敬畏和恐惧。
他关上门，神色平静。
暴露修士身份是迟早的事，借此震慑宵小，省去许多麻烦，也算值得。
接下来，就看那位堡主赵莽如何反应了。
他回到屋内，并未继续修炼，而是仔细擦拭着那柄饮血的短刀，消化着昨夜杀戮和献祭带来的收获。
炼气期二层的修为己经巩固，《薪火诀》运转愈发流畅，与这片土地、这些挣扎求生的人族那丝气运联系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缕。
他能“听”到更多。
左邻右舍因免于被征发而短暂松了口气的低语；远处堡主府方向传来的兵甲碰撞和隐约的呵斥；更远方，风中似乎带来北方戈壁滩上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狼嚎。
人皇血脉，薪火传承，感知众生，沟通气运……这《薪火诀》和血脉，远非普通功法可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了许多，而且不止一人，在院门外停下，没有立刻闯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礼貌。
“殷夏……公子可在？
堡主大人有请。”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语气努力保持着平和，但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了。
殷夏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虽然依旧破旧，但挺拔的身姿和沉静的气质，己能撑起几分气势。
他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三人。
为首是一名穿着皮质镶铁片铠甲、腰佩长刀的中年汉子，面容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锐利，有着武者境中期（约等于炼气期西、五层）的修为。
他身后跟着两名持戈兵丁，神色警惕，远比早上那两个要精锐得多。
中年汉子看到殷夏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眼前这少年，虽然年少，衣衫褴褛，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沉凝如山、内蕴锋芒的气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年该有的眼神，甚至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感到一丝压力。
修士！
果然是修士！
传言不虚！
他立刻拱手，姿态放低了几分：“在下堡主府亲卫队正，刘猛。
奉堡主之命，特来请殷公子过府一叙。”
“带路。”
殷夏言简意赅，没有多余废话。
刘猛心中一凛，这少年好强的气场。
他不敢怠慢，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殷夏迈步而出，神色坦然。
两名兵丁下意识地让开道路，跟在后面。
走在风沙堡的街道上，景象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和萧条。
许多房屋门窗紧闭，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百姓探头张望，看到刘猛和兵丁，立刻吓得缩回头去。
更多的是被绳索串在一起、由兵丁驱赶着往城墙方向去的民夫，他们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恐惧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堡主府位于风沙堡中心，是一座用巨石和夯土垒砌而成的宅院，比起周围的民居显得高大坚固许多，但也同样透着一股粗犷和破旧的气息。
门口有持戈兵丁守卫，看到刘猛，纷纷行礼。
进入府内，穿过一个不大的校场，来到正厅。
正厅内，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锦袍、满脸虬髯的大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两颗铁胆，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他气息浑厚，目光如电，正是风沙堡堡主，武者境后期的赵莽。
左右两侧站着几名心腹，皆是武者境初期的好手。
殷夏一进来，立刻感受到数道审视、警惕、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赵莽的目光尤其具有压迫性，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他，试图看穿他的虚实。
厅内气氛凝重。
殷夏却恍若未觉，径首走到厅中站定，平静地与赵莽对视，不卑不亢。
炼气期二层的修为在武者境后期面前，按理说应该被完全压制。
但殷夏身负人皇血脉，修炼的又是《薪火诀》这等沟通气运的奇功，自有一股内在的雍容与威严，竟是丝毫不惧对方的气势压迫。
这一幕，让刘猛和厅内众人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僵持数息。
赵莽忽然哈哈一笑，打破了沉默，只是笑声有些干涩：“哈哈哈，好！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没想到我风沙堡这小小地方，还藏着殷公子这样的人物。
之前下面的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赵某在这里替他们赔个不是了。”
他嘴上说着赔罪，身体却丝毫未动，眼神深处的探究和忌惮并未减少。
“堡主言重了。”
殷夏淡淡回应，“不知堡主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赵莽将铁胆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殷夏：“明人不说暗话。
殷公子，你既是修士，如今风沙堡正值用人之际，北方狼族蠢蠢欲动，堡内兵力匮乏。
赵某想请殷公子出手，助我共守此城，不知意下如何？”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殷夏心知肚明，这是试探，也是逼迫。
要么合作，要么可能就是敌人。
殷夏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狼族近期会有动作？”
赵莽面色凝重了几分：“探马来报，狼族的游骑最近活动频繁，数量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狠厉，“妈的，这鬼地方，朝廷早就放弃了！
粮饷兵员要什么没什么，就让老子这几百号人在这里等死！”
厅内众人也都面露戚戚然和愤懑之色。
殷夏能感觉到，赵莽这话倒有几分真情实感。
守在这绝地，压力巨大。
“守城可以。”
殷夏缓缓开口，声音清晰，“但我有几个条件。”
“哦？
公子请讲。”
赵莽目光一闪。
“第一，我需要一处安静的住所，修行所需，无人打扰。”
“第二，我需要了解堡内库藏，尤其是……关于修炼之物，若有，需优先供应于我。”
“第三，守城之时，我自有主张，不受寻常军令约束。”
条件提得毫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赵莽身边一名心腹忍不住喝道：“小子！
你别太过分！
堡主请你来是看得起你……”话未说完，赵莽抬手制止了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殷夏：“殷公子，你的条件，前两条都好说。
但这第三条……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殷夏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赵莽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我的方式，能杀更多狼族，能更大几率保住这座城，甚至……保住你们的命。
若堡主觉得无法接受，那我便回去，静待狼族破城之日。
只是不知，到时诸位又有几分生机？”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一静。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但偏偏，戳中了他们的痛处和恐惧。
若城破，他们这些守军将领，绝对是狼族优先斩杀的对象。
赵莽脸色变幻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看不透这个少年，但对方身上的自信和那股隐约的煞气，却不似作假。
或许……他真有什么特殊手段？
良久，赵莽猛地一拍桌子：“好！
就依你！
刘猛，带殷公子去西院那处独立的院子安顿下来。
库房的册子，抄录一份给殷公子过目！
殷公子，希望你的手段，真如你所说那般有用！”
他选择了赌一把。
在这绝境，任何一丝增加生存几率的机会，他都要抓住。
“不会让堡主失望。”
殷夏微微颔首。
就在刘猛准备引殷夏离开时，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厅，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甚至带着颤抖：“报——！
堡主！
北面烽火台点燃狼烟！
发现大批狼骑，正朝风沙堡而来！
距此不足三十里！”
轰！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整个大厅！
所有人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来了……终于来了！”
赵莽猛地站起身，脸上肌肉抽搐，既有恐惧，也有豁出去的疯狂，“敲警钟！
所有人上城墙！
准备迎敌！”
急促刺耳的钟声瞬间响彻整个风沙堡，带来的是一片更大的恐慌和哭喊声。
战争，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殷夏眼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血色光芒。
狼族……大批的狼骑……在他的感知里，那不再是可怕的敌人，而是……移动的“献祭点”和滚滚而来的气血精华！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仿佛己经闻到了那令人兴奋的血与火的味道。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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