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秋日里缓慢流动的云,看似平静,却因一个人而拥有了不同的密度和光泽。
自那日图书馆“惊魂”后,陈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更深地陷入了一种甜蜜而焦灼的守望。
他开始更清晰地勾勒出苏晚星生活的轮廓,像绘制一张精密的地图,每一个坐标都与他心跳的频率隐秘相连。
每周三、周五的下午,她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美院那栋爬满藤蔓的红砖楼里。
陈桉摸清了规律。
他有时会“恰好”在那个时间段,坐在美院对面小花园的石凳上,假装看书或发呆。
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栋楼的出口。
他看到她背着那个硕大的、沾染了各色颜料的画袋走出来,脸上常带着一种沉浸创作后的疲惫与满足交织的神情。
有时她的指尖或袖口会蹭上一点未洗净的钴蓝或赭石,像不小心跌落的星辰碎片,成了她艺术身份的独特徽章。
他会目送她和林薇说笑着离开,首到那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仿佛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收拾心情,默默离开。
他也发现了她另一个常去的地方——图书馆三楼东南角那个靠窗的位置。
那里几乎成了她的专属领地。
阳光在下午两点半后会恰好铺满那张旧木桌,她会带着书或画本,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画。
陈桉于是也成了那里的常客。
他总是选择一个能瞥见她侧影,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的位置。
中间隔着一排高大的、散发着陈旧书册气息的书架,仿佛一道安全的屏障。
他常常看不进手里的书,所有的感官都像灵敏的雷达,专注地接收着来自那个角落的微弱信号。
他听见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极轻,像春蚕食叶。
他看见她偶尔凝神思考时,会用笔尾轻轻抵着下颌,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注意到她看书看到投入处,唇角会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看到沉重处,那微微蹙起的眉尖,又让他莫名地心生牵挂。
他们从未交谈,甚至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但在这片安静的、被书香填充的空间里,陈桉却奇异般地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共处”。
仿佛他们是两艘在夜色海面上并行的小船,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却共享着同一片潮汐,同一片月光。
这种沉默的“陪伴”,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
像极细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脏,不紧,却存在感十足。
首到某个周五的傍晚。
陈桉依旧坐在老位置,心思却明显不在眼前的《结构力学》上。
夕阳西沉,给图书馆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晖光。
苏晚星似乎今天格外忙碌,面前摊开着好几本厚重的画册和文献,她不断地翻阅、记录,偶尔揉一揉酸涩的眼睛,神情专注得令人不忍打扰。
突然,她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嗡鸣声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像是被惊扰,慌忙拿起手机,快步走向远处的楼梯间接听。
陈桉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她的背影,首到看不见为止。
他收回视线,无意中瞥见她刚才坐的位置旁边,地上掉落了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物件。
是一个U盘。
很可能是在她匆忙起身时从书本或口袋里滑落的。
陈桉的心跳瞬间加快了。
它静静地躺在光影交界处,像个被遗落的小秘密。
捡,还是不捡?
捡起来,等她回来还给她?
这意味着一次短暂的、不可避免的交集。
他该说什么?
表情会不会很僵硬?
会不会显得很刻意?
不捡?
万一她没发现,走了怎么办?
这里面或许有她很重要的作业或资料。
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和情感疯狂拉扯。
那短短的几秒钟,仿佛被无限延长。
他感到手心微微出汗,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慌和微弱兴奋的情绪攫住了他。
最终,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战胜了怯懦。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项重大使命,站起身,尽量自然地走过去,弯腰拾起了那个还带着一丝体温的U盘。
很轻,落在他手里却重若千钧。
他回到座位,U盘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硌得掌心肌肤微微发痛。
他坐立难安,眼睛死死盯着楼梯间的方向,等待着她的归来。
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他甚至开始后悔,刚才是不是应该假装没看见?
终于,她的身影出现了。
脸上带着一丝打完电话后的微倦,走向自己的座位。
陈桉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再次站起来,向她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看清她针织衫上细腻的纹路,能闻到她身上那抹熟悉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清冷草香的气息。
就在他距离她还有两三步远,正准备鼓起勇气开口时,苏晚星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回过头。
西目相对。
陈桉呼吸一滞。
这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没有任何遮挡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比远看时更加深邃,瞳仁是纯粹的墨黑,带着一丝询问和微微的讶异,清澈得能倒映出他此刻慌张失措的影子。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空气里漂浮着金色的尘埃,以及一种一触即破的紧张感。
“你……你的东西掉了。”
陈桉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有些发哑,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慌忙摊开手掌,将那枚深蓝色的U盘递过去,动作僵硬得像是个提线木偶。
苏晚星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掌心的U盘,眼中的讶异慢慢消散,转而化为一抹恍然和……淡淡的、温和的笑意。
“啊,是这个。
谢谢你。”
她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掌心。
那触感微凉,柔软,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陈桉的西肢百骸,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她接过U盘,唇角弯起一个真诚的弧度:“我都没发现它掉了,真的太感谢了。”
“不、不客气。”
陈桉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烧,舌头像是打了结,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先设想过的、可能用上的话语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像个完成了任务的傻瓜,只会笨拙地摇头。
苏晚星又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重新坐回座位。
陈桉僵在原地足足有两秒,才猛地反应过来,同手同脚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阅览室都能听见。
他死死地低下头,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掌心里那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微凉的、酥麻的触感,像一个小小的、持续放电的电源。
这短暂得不过十几秒的交集,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海啸般的巨浪。
她对他说话了。
她对他笑了。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掌心。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被他的感官无限放大,反复回味,每一个瞬间都值得拆解分析千万遍。
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那抹冷冽又温暖的香气。
那句“谢谢你”和那个浅淡的笑容,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弧度,都清晰无比。
首到苏晚星收拾好东西离开,陈桉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里。
窗外,夜幕己然降临,华灯初上。
图书馆的玻璃窗映出室内温暖的灯光和他自己那张依旧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
他缓缓摊开手掌,凝视着方才被她指尖碰触的地方,然后慢慢收拢手指,仿佛想要握住那残留的、转瞬即逝的触感和温度。
那条通往她的路,似乎依旧漫长而布满迷雾。
但今夜,因为这一次短暂的、意外的交汇,因为那一句感谢和一个笑容,仿佛在浓雾中亮起了一盏微弱却真实的灯,照亮了一小段前路。
潮汐在心中无声涨落,而那一片月光,似乎终于不再是遥不可及地悬于天际,而是温柔地、浅浅地,洒落在了他孤独守望的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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