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
江南的春总算真真切切地来了,柳枝抽了新绿,桃花开得灼艳,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
镇上的人都去郊外踏青,顾逢长本想留在家里抄书,却被王婆婆硬推着出了门:“去看看热闹,说不定能遇着个好姑娘呢?”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根旧布带,手里攥着本卷了边的《诗经》,混在踏青的人群里,倒像株不合时宜的青竹。
郊外的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大多是镇上的富户,男人们穿着锦袍,女人们戴着珠钗,说说笑笑地往前面的杏花坡去。
顾逢长没往人多的地方凑,顺着一条僻静的小径往山上去。
路边的野花开得热闹,黄的、紫的、白的,铺了一地。
他走得慢,偶尔停下来,摘一朵小花插在书页里,倒也自得其乐。
走到半山腰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女子的笑声,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从山道上过来,为首的是个穿浅红骑装的女子,骑着匹雪白的骏马,身姿挺拔,头发用一根银簪束着,额前垂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明艳,鼻梁高挺,嘴唇是天然的樱红色,笑起来时眼角上挑,带着股说不出的骄矜。
她身边跟着十几个随从,有的骑马,有的步行,都穿着统一的墨色劲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顾逢长下意识地往路边退了退,把自己藏在一棵桃树后面。
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这种一看就身份尊贵的人。
可那红衣女子却偏偏停住了马。
她勒住缰绳,目光首首地投向桃树这边,眉头微挑:“那是谁?”
随从们立刻围了上来,有个精瘦的汉子厉声喝道:“何人在此?
出来!”
顾逢长无奈,只好从树后走出来,拱手行礼:“在下顾逢长,在此踏青,无意打扰贵人,还望海涵。”
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女子。
浅红的骑装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绣着暗纹的缠枝莲,腰间系着条玉带,挂着把小巧的弯刀,刀鞘上嵌着几颗红宝石。
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皮肤照得像瓷一样白,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女子没说话,只是催马往前走了两步。
马蹄踏在青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逢长,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你就是顾逢长?”
顾逢长一愣:“贵人认识在下?”
“听过。”
女子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娇柔。
她走到顾逢长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从他的眉眼滑到他的长衫,最后停在他手里的《诗经》上,“都说顾秀才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逢长心里一动。
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不像乡绅家的女眷那样尖利,也不像小家碧玉那样怯懦,带着股爽朗的英气。
而且她的眼神很干净,只有惊艳,没有那些让人不舒服的打量。
“贵人谬赞了。”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
“我叫江若微。”
女子伸出手,似乎想拍他的肩,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转而指了指前面的杏花坡,“前面花开得正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逢长抬起头,撞进她明亮的眼睛里。
春风吹过,桃花瓣落在他的青衫上,也落在江若微的骑装上,浅红与青蓝,竟奇异地和谐。
他犹豫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江若微笑了,转身翻上马背,对他伸出手:“上来,我带你。”
顾逢长愣了愣,看着她递过来的手。
那双手很修长,手指关节分明,掌心带着点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小姐,倒像常年握剑的人。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江若微的力气很大,一把将他拉上马来,让他坐在自己身后。
“抓好了。”
她说着,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跑。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花香和青草的气息。
顾逢长下意识地抓住江若微的腰,指尖触到她腰间的玉带,还有她身体的温度。
他的脸有些发烫,只好把头偏向一边,看着路边的桃花飞快地向后退去,像一场粉色的梦。
江若微似乎察觉到他的局促,笑着说:“你别怕,我的马很温顺。”
“在下不是怕。”
顾逢长低声说。
“那是紧张?”
江若微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笑意,“还是第一次和女子同乘一马?”
顾逢长被说中了心事,耳根更红了。
他索性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风的速度,还有身后女子的气息——淡淡的脂粉香,混着马汗的味道,竟一点也不难闻。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杏花坡。
坡上种满了杏树,此刻正是盛花期,满树雪白,像铺了层厚厚的雪。
坡下有片草地,江若微的随从们己经在那里搭好了帐篷,摆上了桌椅和点心。
江若微先跳下马,然后伸手把顾逢长扶下来。
“坐吧。”
她指着一张石桌,上面摆着蜜饯、糕点,还有一壶酒,“这是我家酿的青梅酒,你尝尝。”
顾逢长坐下,端起酒杯。
酒液清冽,入口带着点酸,咽下去后却有股甜意从喉咙里漫上来。
他抬头看向江若微,见她正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手里拿着块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沾了点糕屑,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你多大了?”
江若微忽然问。
“三十。”
顾逢长回答。
“哦,比我大五岁。”
江若微点点头,“我二十五了,还没嫁人。”
顾逢长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首白。
他只好笑了笑:“江姑娘这般人才,定会寻得良配。”
“良配?”
江若微放下糕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眼神里多了些嘲讽,“那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哥,要么文不成武不就,要么色胆包天,哪有什么良配?”
顾逢长没接话。
他看得出来,江若微的身份不一般,说话做事都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样的女子,寻常男子怕是驾驭不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若微忽然站起身:“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着顾逢长往杏花坡深处走,那里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边种着几棵垂柳。
江若微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然后转过头对顾逢长笑:“你看,这里的水多清。”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笑容照得格外明亮。
顾逢长看着她,忽然觉得心跳快了些。
他想起自己这三十年的日子,像一潭死水,而江若微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他的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江姑娘,”他轻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若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珠,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骄傲:“我爹是镇国将军,江振庭。”
顾逢长心里猛地一震。
镇国将军江振庭?
那可是当朝重臣,手握重兵,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难怪江若微如此骄矜,身后跟着那么多随从。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这辈子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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