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对林深而言,如同在地狱中煎熬。
他试图联系家里,电话那头的父亲声音疲惫而苍老,却依旧强撑着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哥林沣的语气则更加凝重,只是反复叮嘱他在外照顾好自己,不用操心家里。
越是如此,林深的心就越沉。
他翻遍了所有能查到的财经新闻和行业内部消息,林家的情况远比顾屿给他看的那篇报道更加严峻。
破产清算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整个家族的头顶。
苏蔓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追问了几次,都被林深用创作压力和不适应国内环境搪塞过去。
他无法对任何人启齿,那个荒谬而残酷的交易。
那张印着顾屿私人律师联系方式的烫金名片,就放在床头柜上,像一只窥伺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面临的抉择。
牺牲自己,拯救家族。
或者,保全自己,眼睁睁看着家族倾覆。
这根本算不上选择。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血色余晖透过酒店落地窗,将房间染上一片悲壮的色彩。
林深坐在昏暗中,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最终,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一个冷静到近乎机械的男声传来:“您好,林深先生。
顾先生己经交代过,您有任何决定,可以随时告知我。”
林深闭上眼,喉咙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我同意。”
“好的。
请您准备好身份证件。
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准时到酒店接您,办理相关手续。”
律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安排一场普通的会面。
第二天,律师准时抵达。
黑色的轿车,一丝不苟的着装,严谨的态度,一切都透着属于顾屿那个世界的冰冷和高效。
他们去的地方并非民政局,而是一家顶级律师事务所的私人会客室。
顾屿己经在那里了。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高定西装,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正在看一份文件。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边,却丝毫温暖不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淡漠地扫过林深,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文件,只淡淡说了一句:“坐。”
林深的心像是被那一眼冻僵了。
他沉默地走到沙发对面,僵硬地坐下。
律师拿出厚厚一叠文件,开始逐条讲解“婚前协议”条款。
条款极其苛刻,详尽地规定了双方在“婚姻”存续期间的义务和权利,包括但不限于:必须在公众场合维持恩爱夫妻形象;未经顾屿允许,林深不得透露婚姻的实质情况;婚姻期间,顾氏提供的资金用途将受到严格监管;若林深单方面违约或做出有损顾氏形象的行为,将承担天文数字的赔偿责任;以及……协议有效期暂定三年,三年后,视情况决定是否续约或终止。
完全是一份商业合作合同,甚至更像是一份卖身契。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乙方的防范、限制和不信任。
林深听着,指尖冰凉。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或者感到羞辱,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绝望。
“如果林先生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字。”
律师将文件推到他面前,递上一支昂贵的钢笔。
林深看着那份厚厚的协议,又看向对面那个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的男人。
七年前,他们曾窝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分享一碗泡面,畅想着未来,那时他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会有一场温暖幸福的婚礼。
而如今,他们坐在冰冷的律师事务所里,签署一份决定他们关系的、毫无感情可言的合同。
多么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酸涩涌出,拿起笔,在需要签名的地方,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也像是在他心上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律师检查了一遍签名,将一份协议递给林深,然后将另一份恭敬地放到顾屿面前:“顾先生,手续齐全了。”
顾屿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那份协议,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林深的签名,然后淡淡地对律师说:“出去吧。”
律师躬身退了出去,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令人窒息。
顾屿将协议扔回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终于正眼看向林深,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从今天起,记住你的身份。”
他的声音冷冽,“顾太太。”
林深猛地一颤,这个称呼像针一样刺耳。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媒体面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顾屿继续说道,语气公事公办,“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影响顾氏和林家的声誉。”
林深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知道。”
“你在国内的住处我己经安排好,地址稍后发给你。
明天我会让司机去接你搬过去。”
顾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晚有个慈善晚宴,你需要以我的女伴……男伴的身份出席。
下午会有人送礼服过去给你试穿,做好准备。”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深一眼,迈步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林深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顾屿……这样……你真的就满意了吗?”
用一纸合同将他绑在身边,用金钱和权力碾压他仅剩的尊严,这就是他想要的报复吗?
顾屿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挺拔而冷漠,沉默了几秒,才冰冷地抛下一句话:“满意?
林深,这只是一个开始。”
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空旷的会客室里,只剩下林深一个人,和他面前那份象征着耻辱与妥协的协议。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茶几上,晕开了纸张上未干的墨迹。
当晚,慈善晚宴现场名流云集,星光璀璨。
当顾屿的座驾稳稳停在红毯起点时,所有媒体的镜头瞬间聚焦。
车门打开,顾屿率先下车,他一身黑色天鹅绒晚礼服,气质矜贵冷峻,瞬间引爆了现场粉丝的尖叫。
但他并没有立刻走向红毯,而是微微侧身,向车内伸出手。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紧接着,林深从车里探出身来。
他穿着一身与顾屿同色系的白色礼服,剪裁优雅合体,衬得他腰细腿长,气质清冷出尘,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神也有些游离,在强光灯下显得格外脆弱。
顾屿的手牢牢握住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甚至暗中用力,支撑了他有些发软的身体。
“笑一下。”
顾屿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命令道,脸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林深身体一僵,被迫抬起头,迎着无数闪烁的镜头和探究的目光,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咔嚓咔嚓!”
快门声如同暴雨般响起。
“顾先生!
看这里!”
“林编剧!
请问您和顾先生是真的复合了吗?”
“两位一起出席,是否意味着好事将近?”
记者们的问题铺天盖地。
顾屿始终紧紧握着林深的手,甚至偶尔还会侧头看他一眼,目光看似温柔专注,仿佛充满了无限爱意。
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媒体,将林深半护在身后。
“谢谢大家关心,我们很好。”
顾屿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关系,又保留了神秘感。
林深则像个提线木偶,依偎在顾屿身边,遵循着他的指令,该微笑时微笑,该点头时点头。
他能感觉到顾屿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温度曾经是他最眷恋的港湾,如今却只让他感到恐惧和冰冷。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喧嚣而模糊。
他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顾屿那看似温柔实则充满掌控力的声音。
进入内场,更多的目光汇聚过来。
圈内大佬、知名艺人、商业巨擘……所有人都对这对“破镜重圆”的组合投以好奇和探究的视线。
顾屿从容不迫地带着林深应酬,向众人介绍:“这是我的爱人,林深。”
“爱人”两个字被他念得自然无比,却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林深心上。
他被迫接受着各种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香槟,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几乎要崩溃的神经。
中途,他去了一趟洗手间。
用冷水扑了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华丽礼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和悲哀。
这就是他选择的路吗?
当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洗手间时,却在转角无人处,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住,拽进了一个昏暗的消防通道。
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顾屿将他压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温柔。
“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满,“哭丧着脸?
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委屈?”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的香水味,带来强烈的侵略感。
林深别开脸,不想看他:“我没有……没有?”
顾屿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回头,“林深,记住你签的协议。
敬业一点,别给我摆出这副样子。”
他的指尖用力,捏得林深下巴生疼,眼泪几乎要再次涌出来。
就在这时,通道外传来脚步声和谈笑声。
顾屿眼神一暗,几乎是下一秒,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林深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上次在后台的惩罚性撕咬,更像是一种带有表演性质的、宣告所有权的亲吻,粗暴却短暂。
脚步声渐近,似乎有人好奇地朝通道里望了一眼,又很快识趣地离开。
顾屿松开了林深,用手指揩了一下他湿润的唇角,眼神冰冷而嘲讽:“看,这才叫敬业。”
林深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屈辱。
顾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恢复那副矜贵公子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强势侵犯的人不是他。
他朝林深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走吧,我的‘爱人’,宴会还没结束。”
林深看着那只手,仿佛看着一条冰冷的毒蛇。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任由顾屿牵着他,重新走回那片虚假繁华、令人窒息的灯光之下。
他知道,这场漫长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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