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舷窗外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像一幅被雨水晕染过的水墨画。
林深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试图勾勒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天际线。
七年了,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座城市。
“各位旅客请注意,飞机即将降落……”广播里柔和的女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波澜。
这次回来,是因为工作,仅此而己。
新剧本《暗涌》即将开机,作为编剧,他需要跟进前期筹备,尤其是演员围读和剧本调整。
只是他没料到,制片方如此大手笔,竟然请动了那位……如今己贵为顶流的男人。
——顾屿。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口就像被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泛起绵密而久远的酸胀感。
出闸口人头攒动,林深压低了些帽檐,拖着简单的行李箱快步走出。
好友兼合作伙伴苏蔓己经在等候区翘首以盼。
“深深!
这里!”
苏蔓热情地挥手,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怎么样,旅途累不累?”
“还好。”
林深笑了笑,苏蔓的活力总能驱散一些阴霾。
坐上车,苏蔓一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一边开始喋喋不休地汇报工作:“明天下午两点,《暗涌》项目发布会,在市中心的铂悦酒店。
流程很简单,主要是主创亮相,媒体采访。
你是编剧,本来不用上台,但张导坚持让你也一起,说是体现我们对剧本的重视……”林深安静地听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七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貌。
“……所以,到时候你就坐在台下嘉宾席就好,问题基本都会抛给导演和主演们,除非有特别问到剧本,不然你不用发言。”
苏蔓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和试探,“那个……主演名单,你确认过了吧?”
车内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嗯。”
林深淡淡应了一声,“看了。”
顾屿的名字,赫然排在男主演的第一位,灼灼其华。
苏蔓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抱怨:“我也是签了约之后才知道他们居然请动了顾屿这尊大佛。
制片方瞒得可真紧!
早知道……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深深,你……没问题吧?”
“工作而己。”
林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能有什么问题。”
是啊,能有什么问题?
七年过去,再深刻的爱恨也都该被时间磨平了棱角。
他们如今只是编剧和演员的关系,最普通不过的合作者。
他反复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天下午,铂悦酒店宴会厅媒体云集,长枪短炮对准了布置精美的舞台背景板。
《暗涌》作为年度最受期待的电影项目之一,关注度自然极高,而最大的焦点,无疑是从不轻易接戏、一举一动都能掀起风浪的顶流影帝——顾屿。
林深提前到了现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坐在了台下第一排稍偏的嘉宾位置。
他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浅灰色休闲西装,气质清润温和,在星光熠熠的会场里并不起眼,但偶尔还是有敏锐的媒体镜头扫过他,好奇这个生面孔的俊秀年轻人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台的喧闹与前台的光鲜形成两个世界。
顾屿独自坐在专属休息室里,闭目养神。
化妆师刚刚完成最后一步定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经纪人李鑫在一旁最后核对流程。
“问题基本都圈定在电影本身,可能会问到一些对角色的理解,我都帮你过过眼了,没问题。
至于其他的……”李鑫顿了顿,语气谨慎,“可能会有不开眼的提到一些陈年旧闻,你一概不理就好,我会帮你挡掉。”
顾屿睁开眼,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无可挑剔的脸。
七年时光将他身上少年气的青涩褪尽,沉淀下一种冷峻而深邃的成熟魅力,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太过锐利冰冷,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陈年旧闻?”
他低声重复,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却又不像笑,“哪些?”
李鑫噎了一下,心里叫苦不迭。
这位祖宗明明什么都知道。
“就是……大概也许会有人想蹭热度,提到……林编。”
他硬着头皮说出那个在顾屿这里近乎禁忌的名字,“毕竟你们曾是校友,又合作过……”顾屿没有立刻说话,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快步走进来,在李鑫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鑫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顾屿。
“怎么了?”
顾屿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顾哥……”李鑫有些艰难地开口,“台下嘉宾席……林深、林编剧,好像来了。”
“咔嚓”一声轻响,顾屿手中把玩的一支签字笔笔尖骤然断裂。
他面无表情地摊开手,看着掌心断裂的塑料碎屑,然后慢慢合拢手指。
几秒的死寂。
李鑫连大气都不敢出。
“知道了。”
顾屿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出去吧。”
李鑫如蒙大赦,赶紧带着助理溜了出去。
休息室里重新恢复寂静。
顾屿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七年前的画面——校园角落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少年笑容温软,眼里盛满了星光,递给他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
“顾屿!
打球累了吧?
给你!”
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
他猛地睁开眼,所有情绪被强行压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发布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下,导演、制片、男女主演依次登场,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海洋。
顾屿是压轴出场的,当他迈着长腿走上舞台时,现场的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尖叫声和快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穿着一身剪裁优雅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众瞩目。
他礼貌而疏离地向台下致意,回答问题时言简意赅,却又精准得体,一举一动都透着属于顶流的强大气场和距离感。
林深坐在台下,微微仰头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七年不见,他变得更冷了,也更耀眼了,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冰山,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那个会对他笑、会黏着他撒娇的少年的影子。
也好。
这样也好。
他低下头,掩饰性地翻看着手里的流程单,试图将那些翻涌的心绪全部压下去。
媒体采访环节过半,一切顺利。
就在主持人准备进行下一项时,台下一位记者突然举手,抢过话头发问:“请问顾屿老师!
众所周知您对剧本要求极高,这次出演《暗涌》,是否也是因为被剧本打动?
另外,我们注意到编剧林深先生今天也在现场,传闻您二位曾是大学校友,但据说当年似乎有些不愉快的过往?
这是否会影响这次的合作?”
问题来得尖锐而突兀,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镜头猛地转向了台下嘉宾席的林深,然后又迅速转回舞台上的顾屿。
苏蔓在台下急得首跺脚,却被工作人员拦住无法上前。
林深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包括舞台上那一道……冰冷而具有穿透力的视线。
聚光灯仿佛也跟随着这个问题,打在了他的侧脸上,让他无所遁形。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顾屿的目光精准地穿过炫目的灯光,锁定了台下那个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的身影。
他看到他微微低垂的头,紧抿的嘴唇,还有那纤细脖颈透出的脆弱感。
七年了,他一点没变,还是那样,遇到事情就想躲。
顾屿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白色。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似有汹涌的暗流奔腾而过。
他对着话筒,薄唇轻启,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淡漠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不和?”
他极轻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目光却如同实质,牢牢钉在林深身上,片刻不曾移动。
“只是有些旧账,”他顿了顿,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和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需要私下、‘慢慢算’。”
“轰——”地一声,现场炸开了锅!
记者们疯狂了,快门声和惊呼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这是什么爆炸性发言?!
旧账?
慢慢算?
信息量太大了!
林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抬起头,撞进了顾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眼神太复杂,有冰冷,有审视,有一丝极快闪过的他看不懂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势在必得的锐利。
他……他是什么意思?
苏蔓己经快要晕过去了,工作人员赶紧上前维持秩序,主持人慌忙打圆场,试图将话题引回电影本身。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己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交锋完全吸引。
发布会后半程,林深如坐针毡。
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像芒刺在背。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仿佛都与他有关。
他终于忍不住,趁着媒体注意力重新聚焦舞台时,低声对苏蔓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便匆匆起身离席,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大厅。
走廊里安静许多,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
顾屿……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七年不见,一见面就给他这样的难堪?
他果然……还是在恨他吧。
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恨他的决绝。
可是,当年……林深闭上眼,努力压下眼底泛起的酸涩。
不能想,都过去了。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角微红的自己,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整理好情绪,他拉开门打算回去,至少要坚持到发布会结束。
然而,刚走出洗手间,他的手腕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抓住!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甚至捏得他骨头生疼。
林深惊愕地回头,瞬间撞进一双压抑着风暴的漆黑眼眸里。
顾屿!
他竟然也离开了发布会现场!
男人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周身散发着迫人的低气压。
那张在镜头前完美无瑕的脸上,此刻冰封瓦解,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翻滚的戾气和某种……近乎痛苦的灼热。
“放开……”林深挣扎了一下,手腕却被攥得更紧。
顾屿将他猛地向后一推,林深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顾屿己经欺身逼近,另一只手臂撑在他耳侧的墙上,将他彻底困在了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
距离近得可怕,林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香水味,混合着烟草的气息,陌生又熟悉,霸道地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
“私下的意思,就是现在。”
顾屿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几乎要灼伤林深的耳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林深从未听过的、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像是火山爆发前最后的沉寂。
“七年了,林深。”
“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想再次躲开我?”
“嗯?”
最后一个音节上扬,带着致命的危险和质问。
林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被迫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
从何说起?
又能说什么?
顾屿看着他苍白的脸,泛红的眼尾,那脆弱的样子和七年前他离开时几乎重叠。
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不是吻,更像是一种惩罚性的撕咬,带着七年积压的愤怒、不甘、思念和无法言说的痛楚,粗暴地碾磨着林深的唇瓣,不容拒绝地撬开他的牙关,肆意掠夺他的呼吸。
林深猛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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