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不是她”的嘶吼,耗尽了周砚全身的力气。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地喘息,胸腔里却空得只剩下回响。
模拟器,这个他赖以慰藉的毒药,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一面。
它不仅窃取了他对现实的观察,更将他那份自以为是的、独一无二的“心动”,解构成了一堆可悲的、可复制的数据参数。
他所以为的深情,不过是系统算法下最高效的情感诱导。
这份认知带来的羞耻与恶心,远比失恋的痛苦更具毁灭性。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连同皮肉下的骨骼、血管、乃至灵魂都被彻底剖开,展示给一个无形的、冷漠的看客。
接下来的几天,周砚彻底陷入了与模拟器的对峙。
他拔掉了笔记本的电源,将它塞进衣柜最深处,仿佛在封印一个恶魔。
他强迫自己走出那间发霉的出租屋,去河边散步,去小镇的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试图用最真实的、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将那些虚假的记忆覆盖、冲刷。
然而,他越是逃避,那些记忆就越是清晰。
看到河边有人钓鱼,他会想起在末日世界里,他和林晚用一根削尖的钢筋,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费力地撬开石缝,只为找到几只可怜的泥鳅。
菜市场里有人卖橘子,那股酸甜的香气飘过来,他会下意识地摸向口袋,仿佛那里还藏着一颗林晚在模拟崩塌前塞给他的,带着体温的硬糖。
他成了一个被记忆流放的囚徒。
终于,在一个失眠的雨夜,他再次向那份孤独投降。
他从衣柜里拖出笔记本,插上电源,屏幕亮起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傻瓜。
世界模拟器的图标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只是想证明……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为自己的软弱寻找借口。
这一次,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当系统再次推送“随机匹配”时,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恋爱日常”相关的标签,手指在一个看起来最冰冷、最无趣的选项上停下。
场景锁定:黄油剧本杀模拟类型:非恋爱,悬疑,解谜正在加载……周砚松了口气。
黄油剧本杀,这总该和林晚扯不上任何关系了吧。
他只想找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用一场纯粹的逻辑游戏,来“戒断”林晚。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屏幕右下角,一行极小的灰色字体一闪而过。
检测到模拟者存在强烈情感锚点,正在进行场景微调……---与此同时,市中心的写字楼里,一场冗长的项目复盘会正在进行。
林晚坐在会议桌旁,有些心不在焉。
她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PPT的图表和数据像一群催眠的符号,怎么也看不进脑子里。
“……关于第三季度的用户留存率,我认为我们还有提升空间。”
对面的项目总监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林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中性笔,在指间灵巧地转动起来。
笔杆在她白皙的指节间跳跃、翻飞,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动作熟练得仿佛练习了千百遍。
这个小动作让她纷乱的思绪平静了许多。
“你这招转笔挺酷啊,什么时候练的?”
身旁的男友陈默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林晚的动作一顿,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是啊,什么时候练的?
她自己也愣住了。
她不记得自己学过这个,可身体的肌肉记忆却如此清晰,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光里,曾有一个人,握着她的手,不厌其烦地教了她一遍又一遍,告诉她:“紧张的时候就这么做,能让脑子清醒点。”
那个人的脸,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会议结束后,陈默提议去喝奶茶。
“老样子,全糖去冰?”
他体贴地问。
林晚点点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半糖,加珍珠。”
说完,她和陈默都愣住了。
“你不是最讨厌珍珠的口感吗?
说像在嚼塑料。”
陈默一脸诧异。
“我……”林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解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就好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一个喜欢半糖、喜欢珍珠、喜欢在她紧张时教她转笔的……另一个人。
最近的自己,太奇怪了。
自从周砚离职后,她就开始频繁地做一些支离破碎的梦。
她梦见过一个空荡荡的超市,货架上积满了灰尘,她推着一辆购物车,里面只有一盒牛奶。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盒牛奶是别人让给她的,带着一种笨拙却珍贵的善意。
她梦见过一座废弃大楼的楼顶,夕阳是诡异的紫红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身边,他的肩膀很宽,靠上去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她甚至梦到过一场激烈的争吵,关于一个坏掉的热水器。
梦里的她气得掉眼泪,骂那个背影冷漠刻薄,可第二天,她却在梦里看见了崭新的阀门零件,和那个背影泛红的耳朵。
这些梦境如此真实,醒来时,那种失落和心痛的感觉,强烈到让她几乎窒息。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超市。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个背影。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正在货架的最高层,踮着脚,吃力地去够一罐被遗忘的午餐肉。
“周砚……”她在梦里,清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林晚猛地坐起身,脸上己是泪水冰凉。
她想起来了。
那个教她转笔的人,那个把最后一盒牛奶让给她的人,那个靠着肩膀看日落的人,那个默默修好热水器的人……是他。
可这怎么可能?
这些事,明明从未发生过。
“又做噩梦了?”
身边的陈默被她的哭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打开床头灯,担忧地看着她。
林晚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声音哽咽而绝望。
“我好像……我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哭的不是一个虚无的梦,而是一种真切的、正在被强行剥离的记忆。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裂开一道缝,缝隙的另一端,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那个人生里,有周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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