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
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毡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里，烟雾和咖啡因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焦灼感，挥之不去。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白色幕布上，清晰地展示着那朵“皮上牡丹”的高清特写。
每一针每一线，每一丝令人不适的细节，都被放大到极致，冰冷地呈现在所有与会者面前。
尽管己经看了无数次，每一次聚焦，仍能引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
陈暮站在幕布前，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
他手中的激光笔红点，精准地落在那些充当花蕊的细微结构上。
“法医办公室和苏晚主任那边的初步报告己经出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会议室每个角落，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死者身份确认，张雅，二十西岁，本市一家小型文创公司的设计师。
社会关系简单，没有复杂背景，初步排查未见明显仇怨或情感纠纷。
死亡原因是颈动脉锐器割裂，瞬间死亡，几乎没有挣扎痕迹。
凶手动作极快，很可能是在受害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动手。”
激光笔的红点移动，指向那些细密到几乎隐形的缝合线。
“重点在这里。”
陈暮的声音沉了下去，“用于缝合这块‘异体皮肤’的线，经过成分分析，确认是一种高性能聚乙交酯-丙交酯缝合线，这种线通常用于心脏外科或神经外科手术，强度高，生物相容性好，可吸收。
但市面上流通的型号，其捻度和涂层与现场提取的样本有细微差别。
技术队认为，凶手可能对买来的成品线进行了二次处理，或者…他有特殊渠道获取定制型号。”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笔录员敲击键盘的轻微嗒嗒声。
外科手术线…这个指向己经足够明确，却又足够宽泛。
“更麻烦的是这个。”
陈暮的激光笔红点最终定格在那暗红色的、构成花瓣的“绣线”上。
幕布上，那些丝线在超高倍显微镜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纤维结构，并非圆润的丝状，反而带着某种细微的、不规则的棱角。
“技术部门动用了显微红外光谱、拉曼光谱、甚至是扫描电镜能谱分析。”
陈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那个答案。
“结果显示，”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话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构成这些‘绣线’的主要成分，是高度脱水和经过特殊化学处理的…人类胶原蛋白纤维。
其中混有极微量的角蛋白和脂质残留。
简而言之——”他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地：“——这些红色的‘线’，是从人皮中提取、分离、并经过鞣制拉伸后得到的…‘人纤维’。”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打破了死寂。
人皮为布，人纤维为线！
这己经超出了变态杀人的范畴，这是一种系统性的、近乎工业化的对人体材料的利用和“再创作”。
凶手的偏执、耐心和对技术的掌控力，令人不寒而栗。
“而且，”陈幕补充道，声音冷硬，“通过对纤维上附着的极微量生物信息素和残留DNA检测，可以确定，这些‘人纤维’的来源，与作为‘画布’的受害者张雅，以及那块被移植的‘异体皮肤’，均不匹配。”
第三个人！
至少存在第三个未知的、被剥皮取“材”的受害者！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一起谋杀案，瞬间变成了至少涉及两个未知来源人体组织的连环案件阴影。
“凶手拥有独立的、可以进行这种…‘材料处理’的场所。”
技术队的负责人接口道，脸色难看，“他需要专业容器、化学制剂、可能还包括小型拉伸或纺线设备。
这个过程不可能悄无声息，会有气味，需要水电。
抛尸地点是精心选择的，第一现场，这个‘工作室’，必然更加隐蔽。”
陈暮关闭了激光笔，会议室灯光亮起，但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阴影。
“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普通的疯子。”
陈暮总结道，声音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是一个有高超外科手艺、精通化学处理、拥有独立空间进行罪恶‘创作’的‘工匠’。
他挑剔、追求完美、有自己一套扭曲的美学和仪式感。
他选择受害者可能有我们尚未发现的特定标准。”
他目光扫过重案组的成员。
“调查方向：一，深入排查张雅的社会关系，寻找任何与医学、化学、纺织、艺术特别是刺绣相关的可疑点，不要放过任何细微的异常。
二，全面排查全市范围内的医疗废弃物处理点、化工材料商店、小型皮革作坊、废弃工厂、地下室、偏远租赁物业——任何可能被改造为这种‘工作室’的地方。
注意异常用水用电、化学异味举报。
三，重新梳理近期的失踪人口报告，尤其是年轻男女，寻找可能与‘异体皮肤’或‘人纤维’来源相符的失踪者。”
任务沉重地压在每个侦查员的肩上。
凶手像一团模糊而巨大的阴影，隐藏在都市的迷雾之后，只有那些无声的、“人纤维”制成的丝线，是连接他的唯一线索。
散会后，陈暮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看着幕布上尚未撤下的、那朵妖异的牡丹特写。
“人纤维…”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胃里一阵翻腾。
这冰冷的术语背后，是难以想象的残忍和对生命极致的践踏。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晚的电话。
“报告收到了？”
电话那头，苏晚的声音听起来同样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浸在专业思考中的专注。
“嗯。”
陈暮应道，“‘人纤维’…你怎么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苏晚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凶手对人体材料的处理技术非常成熟。
这不是第一次尝试。
张雅，可能不是第一个‘画布’，只是第一个被我们发现的、‘展示’出来的作品。
那些‘线’的来源…可能更早。”
陈暮的心猛地一沉。
这意味着，可能还有未被发现的受害者。
“还有，”苏晚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波动，“我对那块移植皮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测。
它的鞣制处理方式…非常特殊，带有一种极其罕见的植物单宁和矿物混合的气息。
我检索了文献，这种手法…更接近一种几乎失传的、用于处理特殊宗教羊皮卷或贵族藏书封皮的古老工艺，而不是现代皮革工艺。”
古老工艺？
凶手的形象似乎又复杂了一层。
他不仅掌握现代医学和化学，还可能涉猎古老的鞣制技术？
“我知道了。”
陈暮深吸一口气，“这条线索很重要。
我会让人往这个方向也查一查。”
挂断电话，陈暮再次看向那朵牡丹。
它不再仅仅是一幅恐怖的图案，更像是一个由现代科技和古老技艺、外科手术和残忍艺术交织而成的、复杂无比的密码。
而破译的钥匙，或许就藏在那无声的、“人纤维”制成的丝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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