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林薇在仓库待了半年，算盘打得比会计还溜，连带着Excel表格也摸得门儿清。
这天她正核对出入库单，组长突然掀帘进来，手里捏着张招聘启事：“行政部缺个前台，你去试试？”
她愣了下，指尖在键盘上悬着没落下。
仓库虽偏，好歹能躲开人堆，前台要天天对着人，她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怕是撑不住场面。
“去不去？”
组长敲了敲桌子，“行政部王经理点名要机灵的，我瞅着你行。”
林薇咬了咬下唇。
她见过王经理，穿一身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那样的人，会要一个电子厂仓库出来的姑娘吗？
“试试呗。”
旁边的库管大叔插了句，“前台工资比这儿高两百呢。”
两百块，够给爸买三盒哮喘药了。
林薇抓起桌上的旧帆布包：“我去。”
行政部在办公楼三层，电梯镜面映出她洗得发黄的T恤，领口还磨破了个小口子。
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角，手心全是汗。
王经理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飘出咖啡香，跟仓库里的机油味完全是两个世界。
“请进。”
林薇推开门，王经理正对着电脑敲字，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来面试的姑娘穿成这样。
但她没多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会用办公软件？”
“会，仓库的账都是我用Excel记的。”
“会打字？”
“一分钟能打六十多个字。”
她赶紧补充，“我闲的时候练过。”
王经理点点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客户名单：“把这个录进电脑，格式按模板来。”
林薇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她不敢快，怕出错，每个字都盯着屏幕核对两遍。
窗外的阳光落在键盘上，暖融融的，她突然想起高中时在微机课上练打字，老师总夸她指法标准。
“不错。”
王经理看了眼屏幕，“明天来上班吧，穿得体面点儿。”
回去的路上，林薇在夜市花三十块买了件浅蓝衬衫，领口镶着圈小蕾丝，是她能负担的最高价了。
第二天站在前台，她对着玻璃擦了又擦，生怕衬衫上沾了灰。
前台的活儿看着简单，杂事却多。
要接电话、收发快递、给会议室换饮用水，还要给各部门订下午茶。
林薇记不住那么多分机号，就写在小本子上，贴在柜台底下；谁爱喝奶茶谁爱喝咖啡，她也偷偷记着，下次订的时候首接报名字，省得再问一遍。
同事们起初没把她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个临时来顶替的小姑娘。
首到有次开部门会，负责销售的张姐翻遍了文件夹，也找不着上周那个大客户的反馈记录，急得脸通红。
“是不是这个？”
林薇突然从柜台底下抽出张纸，“上周三下午三点，您让快递寄出去的，我怕弄丢，复印了一份。”
张姐接过纸，眼睛都亮了：“你这姑娘，有心了！”
王经理坐在旁边，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看林薇的眼神多了几分笑意。
林薇渐渐摸清了门道。
谁说话带刺是因为家里孩子病了，谁总迟到是要送老人去医院，她不多嘴，却在对方忙不过来时搭把手。
会议室的桶装水空了，她抢在保洁阿姨前面扛起来，虽然压得肩膀生疼，也咬牙没吭声；有人在茶水间打翻了咖啡，她拿抹布蹲在地上擦，白色的衬衫沾了渍，也只笑笑说“没事”。
“你傻啊？”
同部门的小陈偷偷说她，“这些活儿不该你干的。”
“顺手的事。”
林薇把擦干净的杯子摆回消毒柜，“多干点不吃亏。”
她的漂亮是藏不住的。
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总有人借着问事儿的由头来前台晃悠。
有次市场部的小李来借笔，顺手往她桌上放了袋巧克力：“林薇，周末有空吗？”
二林薇把巧克力推回去，笑得客气又疏远：“周末要加班整理合同，谢谢李哥。”
小李悻悻地走了，小陈凑过来：“人家小李条件不错的，他爸是供应商那边的经理。”
“我来这儿是挣钱的，不是找对象的。”
林薇低头核对着快递单，声音轻却坚定。
她知道，漂亮是敲门砖，却不能当饭吃，真要站稳脚跟，还得靠实打实的本事。
她开始利用午休时间啃书。
从《市场营销基础》到《外贸函电写作》，都是在旧书摊淘的盗版书，纸页发黄，字还印得模糊。
王经理看见过两次，没说啥，后来却把自己的正版书放在了前台：“看完了还我。”
林薇心里热乎乎的，把书裹在旧报纸里，生怕折了角。
晚上回出租屋——她己经从电子厂宿舍搬出来了，在城中村租了个六平米的小隔间——就着昏黄的台灯看到半夜，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下午，一个合作多年的老客户突然打电话来，说上批货有质量问题，要取消接下来的全年订单，语气火急火燎的。
负责对接的张姐正好去外地出差，电话里急得快哭了：“那可是三百万的单子啊！”
王经理让林薇先稳住客户：“就说我们马上处理，千万别让他挂电话。”
林薇握着听筒，手心全是汗。
她想起上周整理仓库时，见过这批货的抽检记录，当时还特意留意了下，有几个批次确实有点小瑕疵，但不影响使用。
“李总，您先消消气。”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稳当，“这批货入库时，我们抽检发现有三个批次的包装有点松，是不是这个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我前阵子帮仓库整理档案，顺手记了下。”
林薇赶紧说，“其实不影响使用，要是您不介意，我们可以给您打九折，再派技术员过去帮您做次全面检测，您看行吗？”
她听见客户在那头跟人低声说了几句，过了会儿，语气缓和了些：“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薇。”
“行，就按你说的办。
明天让技术员过来，顺便把合同改了。”
挂了电话，林薇的后背都湿透了。
王经理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瓶冰水：“干得漂亮。”
那笔单子保住了，公司上下都知道前台有个叫林薇的姑娘，脑子灵光，还敢扛事。
月底发工资时，王经理给她多塞了个信封：“这是奖金，三万块。”
林薇捏着厚厚的信封，手指都在抖。
三万块，够给爸做次全面检查了，还能给妈买件新棉袄。
她突然想起刚来时，穿着旧T恤站在前台，连头都不敢抬。
那天她没回出租屋，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
妈接电话时，正跟邻居说她爸最近能下地了。
“妈，”林薇的声音有点哽咽，“我发奖金了，给你们寄五千回去。”
“傻闺女，留着自己花。”
妈在那头笑，“你爸说，等他好利索了，就去工地找活儿，咱攒着钱，还供你读书。”
林薇捂住嘴，没让哭声传过去。
挂了电话，她望着远处写字楼的灯火，心里像揣了团火。
她知道，这三万块不是结束，是开始。
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光，好像离她越来越近了。
回到出租屋，她把奖金分成三份：一份寄回家，一份存起来，剩下的全用来买了书。
书堆在床头，比枕头还高，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座正在慢慢搭建的桥，通往她还说不清模样，却坚信一定存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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