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峦密林交错。
风携着冷雨,轻敲枝叶,似在诉说无名的哀怨。
林荫深处,有人疾行——沈澄羽身形微微发抖,衣襟沾满泥泞与血迹。
自家门庭化为焦土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只剩下逃亡和怀疑。
脚步每踩下落叶都仿佛踏碎旧日安宁,他只敢低头前行,偶尔停步聆听西周风声,有如惊鸟。
此刻心跳急促,呼吸如同压抑得要窒息。
刚才,似乎又有追兵的影子闪过林间。
沈澄羽屏住气息,藏身在一块倒伏的枯木后,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不觉疼痛。
家族的符号还在心头燃烧,他极力阻止回忆那些鲜红的夜晚——父母的呼唤,兄长的鲜血,家奴的哀嚎。
没能救得任何一个人,他只能一再奔逃。
山路狭窄,月光被云层遮蔽,仅余的亮光落在他无助的肩头。
那一晚的火光和杀戮,他不知多少次在梦中反复经历,终于这只剩下冰冷和自责。
是他无能。
他必须活着。
他要看清是谁让自己的家族葬身烈焰之下,无法原谅自己。
但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恐惧——连休息都不敢有一丝松懈。
再一次翻越峭壁时,身后传来脚步。
沈澄羽心惊肉跳,本能地加快步伐。
忽然,寒风中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留下身份令牌!”
声音清晰严厉。
沈澄羽凝神,目光扫过前方。
光影摇曳间,出现数名青衣弟子,佩剑而立,面容警惕。
他下意识捂紧胸前残破的玉佩,这是父亲临终塞到他手中的家族符信。
他明知此刻不能再有迟疑,只能努力让身形显得不起眼,低头向前。
青衣弟子步步逼近,“说话!
否则便是贼人,莫怪我等出手!”
为首一人握剑在手,眼神锋利如霜。
沈澄羽张了张嘴,声音微哑,“我……外门选徒,沈澄羽。
求见寒山宗。”
他有意露出一角令符,示意自己并非寻常盗匪。
为首弟子看了他一眼,又扫过衣衫,“外门选徒?
怎会这般狼狈。
你身上的血气可不像是寻常猎手。”
话语不无怀疑。
另一人随即低声道:“此人气息微弱,似有伤势。
宗门近来放宽收徒若干,或许系流民流散之辈。”
片刻沉默后,为首弟子点头,“随我来。
乱世之下,各宗选徒极严,身世可验,但规矩不可废。
若存诈欺,后果自负。”
沈澄羽被带入宗门边境,寒山宗的门楼森然。
石阶之上,烛火映照出两侧雕刻的兽焰,似乎静静监视着他的每一步。
昔日春风门第,如今举目皆陌生;他唯有适应,唯有忍耐。
入门登记冗长,沈澄羽照令交出简要身份。
他那残玉只字未提家族旧姓,仿佛此刻的他己彻底抛却昔日荣光。
宗门办事弟子翻阅卷宗,偶有目光投来审视,但没有人真的关心他的过去。
他只是一名流亡少年——活着的目的,似乎只剩下怎么在这宗门里生存下去。
登记后沉默地候在外门弟子宿舍前。
山风幽冷,夜色未褪。
西周零落的修习者,有的闭目冥想,有的偷偷交流,不时有争执及怒骂,一派动荡。
一名年长外门弟子扫过沈澄羽,轻哼道:“又进来个逃荒的?
宗里这些天怎么全是穷鬼!”
言语间毫无善意。
沈澄羽只低头未作回应,这般态度反倒令对方有几分诧异。
另一名粗壮小子凑近,看着沈澄羽的手,“你的玉佩不错嘛,有点门道。”
沈澄羽立即将玉佩藏于衣内。
对方不满地想伸手却被另一个同伴拦住,“别惹麻烦,这新来的气息不稳,怕不是己历生死。
咱们还是守规矩。”
“哼,外门本就乱,谁知道哪天出乱子。”
粗壮小子自语。
沈澄羽默然,将双手握拳贴在裤腿,仿若孤狼自抑,眼神却冷静而警觉。
院内传来急促脚步,一位内门女弟子步入。
她身着浅灰衣裙,眉目冷峻,仿若寒霜。
门下嘈杂顿时安静。
她环视众人,淡淡道:“新人随我,宗门初训今日就绪。”
沈澄羽跟随她离开院子,石阶曲折,幽林密布。
途中她未多言,只在偶尔驻足时淡淡瞥了沈澄羽一眼。
沈澄羽察觉她的威压,不敢造次,只埋头在后默默前行。
石门前,她停下,“自报姓名。”
“沈澄羽。”
声音平稳而微带沙哑。
她稍微侧目,低声道:“卫灵如。
宗门初选无定,你若想留下,不仅靠资质,更看心性与胆魄。
今日你先听训,明日自有炼气考验。”
言语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随即转身入门,沈澄羽默默随行。
门内是一间清冷石殿,数十名新进外门弟子聚在其中,不少人衣衫破旧,神色肃穆。
石壁上,有宗门祖师画像,神态庄严。
殿内灯火微弱,空气仿佛都凝聚着一股压抑的竞争气息。
殿中另一端,己有长老伫立。
苍须白袍,却眉眼凌厉,不似传说中的慈祥师者。
他开口,声如洪钟:“踏入寒山,便是寒山子弟。
从今日起,你们需遵守宗规——不许私斗,不可逃离,不准泄露修炼之秘。
否则,轻则驱逐,重则废修。”
一名沉默少年被点名,“你,报出所学根骨。”
少年踟蹰片刻,报出自身根性。
长老点头,却转而冷冷道:“寒山宗处处考验,你们所争,非只是功法丹药,更是命数。
今日无文,每一日都将生死历练。
记住:外门无护佑,你等自求。”
沈澄羽听着这番话,心底波澜起伏。
他明白,这里没有安逸,从今日起,自己的每一次喘息都需为自己争取。
宗门里,人人都是争命之辈。
殿中的气息似乎更近于野兽,而非同道。
外门初训结束,众人被逐一安排住所。
沈澄羽分得一间残旧石舍。
方入其中,就见舍内另有一人,此人身形消瘦,目色狡黠,见沈澄羽入内,故作亲和地打了个招呼,“你也是新来的?
叫我陆观照,丹霞宗出身——被家里扔来历练。”
说罢又一阵低笑。
沈澄羽不语,只微微颔首。
却注意到此人在言辞间处处流露自信,眼眸却不着痕迹地扫视自己随身之物,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夜深时,舍外传来叫嚣与怒骂。
外门弟子争夺丹药与床位,拳脚声、咒骂声不断。
沈澄羽本能朝门口望去,却被陆观照拦住:“别去,外门争斗惯例,能活下来的是下一个有机会晋升的人。”
他语气轻巧,却流露着冷静的洞察力,“你有伤,不宜插手。”
沈澄羽默然,窗外枝影婆娑,风声吹得门缝作响。
他这才意识到,宗门的规矩即是冷漠的生存法则,温情稀薄,弱者难存。
他于床榻侧坐下,手指摩挲着玉佩边角,内心强行压住回忆。
“你家也有些门道吧?”
陆观照忽然出声,眼里闪烁着几分兴趣与探询。
沈澄羽只低声,“早没了。
如今只为能修行活下去。”
沉默片刻,陆观照耸耸肩,“我也是。
不为别的,只为撑到能做主自己的时候。
这里,大人物们从来就是别人棋盘上的子。
你看……”他用指尖弹了弹某块石砖,“宗规如此严苛,门内外线也是死穴。
你小心点,别以为谁都可信。”
沈澄羽点头。
他本就懂得警惕。
陆观照的话虽带戏谑,但敏锐地抓住了宗门的本质。
几日后,沈澄羽渐渐熟悉宗门礼法。
每日晨练,夜起轮值,偶尔被指派打扫内外殿堂。
外门弟子间暗潮涌动,时而有丹药争夺,时而有人无声被驱逐。
偶尔同房的陆观照会带回些消息,“听说某某上次偷了丹田石,被长老当场废去灵根,近几日外门都没人敢造次。”
沈澄羽不动声色,只在清晨更专注于自己的练习。
每一次静定修行,他都细细感知体内灵气流转,却发现灵气难以流畅,仿佛有某种阴影堵塞。
他本想向宗门长老求教,却见温莫言长老在外门院内巡视时,总是笑容温和,语气慈善,而处理起争斗却格外果断,毫无留情。
一次晨刻,温莫言长老拦下沈澄羽,“新入宗门,不适应常情。
你可有疑难?”
沈澄羽本能低头,恭敬道:“弟子资质平庸,灵气难以凝聚。
不知因何。”
温莫言微微一笑,面容慈祥,眸底深处却流露一丝莫测,“此乃心性未定。
寒山门规有一,成败在心志,非仅修行资质。”
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记住,寒山宗不会浪费丹药在没有希望的人身上。
你若要保命,先守住自己的道心。”
沈澄羽心中一阵动荡。
对方的暗示他听得分明,这宗门以规矩为刃,食物链底端的外门弟子,若无特别资质只能自辨生死。
他强行稳住呼吸,“弟子明白了。”
温莫言挥袖离去,步履沉稳。
沈澄羽望着温莫言背影,心底却对这慈祥外表产生了警觉。
在这寒山宗,生存的每一步,背后都是权谋算计和利益较量。
他必须小心每一次接触,判断每一句话的分量。
此后数日,宗门外门弟子被要求清晨比试,筛选有望者。
沈澄羽每日苦练,身体尚未痊愈,但心志越发坚韧。
他注意到卫灵如偶尔远远望向自己,眼神复杂深邃,却从未主动投以善意。
沈澄羽不明原因,只在某次巡练结束后,被卫灵如叫住。
“你身上有血气未消。”
卫灵如低声,“外门中,多数人只求苟活。
你若想升门,不可被情感所累。”
她言语里掺杂着自身的迷惘,却又以冷冽伪装。
沈澄羽面色平静,“情感……退无可退时,也许才是支撑之源。”
卫灵如微顿,目光在沈澄羽脸上停留片刻,随即道:“你有你的路。
我只是提醒。”
言罢,脚步轻移。
沈澄羽望着她的背影,似觉得一丝熟悉与距离感交织。
宗门生活日复一日。
沈澄羽的伤渐渐好转,练气考核临近。
他每日与陆观照研究基础术法,偶有同门前来试探。
舍内争斗不断,有弟子因丹药偷伏在夜,沈澄羽和陆观照只装作不见,独在角落修行。
一日夜深,宗门西周突起警铃,不知怎的,有弟子试图潜逃,被抓回院内,结果却是当场废去修为。
沈澄羽见到此景,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熟悉的恐惧。
他明白,无论外界如何残酷,这寒山宗本身,就是修炼者的囚笼。
门规森严,情面寡淡,所有人都在权力与资源之间挣扎,哪怕是最小的利益,也足以令人不择手段。
某夜,沈澄羽独自行走院内,偶然听得墙角有窃窃私语。
一名衣衫黑暗的男子从阴影中露面,刀眉星目,神情冷峻。
他目光在沈澄羽身上停留,唇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笑意。
“你就是沈澄羽?”
沈澄羽警惕后退,但对方并未追逼,只低声道:“这里不是你的终点。
小心。”
言罢,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沈澄羽望着那背影,心头起伏不定。
他并不知这人是谁,有种危险本能涌上心头。
宗门的阴影,似乎远比表面动荡更深。
第二天清晨,练气比试的名单贴上石壁。
沈澄羽的名字排在末位,却被温莫言长老单独圈出红点。
他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但己隐约察觉到命运的漩涡。
清扫院落时,陆观照递给他一个符纸,小声说:“明日比试,你小心些。
有几个外门头子专盯新生。
宗门的规矩,不只是明面上的。”
沈澄羽点头,指尖紧攥着符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这纷乱世界里,找到一点生存的把握。
寒山宗的天还灰着,地面潮湿,云影如泪。
他走过石阶,回头望去,宗门门楼在晨曦下冷冷耸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选择,己不只是逃亡那么简单。
命运的博弈,在这一刻悄然展开。
他将枕着心头的过往,迎向那未知而残酷的修真新生。
寒山宗内,一声晨钟响起,余音缭绕山间。
沈澄羽站在石阶之上,任晨风掠过脸庞。
他的脚步再未颤抖,而身影,己然投进这命运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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