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从破旧的草席下渗上来,钻进她单薄的衣衫里。
喉咙里是咳不出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剧痛。
林晚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那方结着蛛网的屋梁,和一扇漏着风的破窗。
她要死了。
在这个被遗弃的乡下庄子里,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像一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脑海里闪过母亲赵姨娘被拖拽着灌下毒酒时,那双绝望而悲伤的眼睛。
又闪过嫡姐林繁玥站在她面前,用绣着金丝芙蓉的手帕掩着口鼻,满眼鄙夷地说着话。
“我的好妹妹,你就安心地去吧,你那点才情,姐姐会替你发扬光大的。”
还有嫡母柳氏,永远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比蛇蝎还要毒。
“晚央,怪只怪你和你那下贱的娘挡了玥儿的路。”
最后是她的父亲,吏部尚书林相,那个永远只看重利益与权势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她定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下沉,身体的痛楚渐渐远去。
猛然间,一阵剧烈的颠簸将她混沌的意识拽了回来。
她不是死了吗。
林晚央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破败的屋梁。
而是一顶绣着淡雅兰草的青色帐顶,虽然有些旧了,却干净整洁。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混杂着安神香的味道。
她动了动手指,触手所及是柔软的丝棉被褥,而不是那身冰冷潮湿的破旧衣物。
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看到她睁开眼,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二小姐,您终于醒了。”
小丫鬟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稚气。
林晚央看着她,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水。”
那丫鬟连忙放下药碗,快步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用小银勺一点点喂到她嘴边。
温热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喉咙,让她稍微有了一点力气。
“我这是在哪里?”
林晚央打量着西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但桌椅器物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二小姐,您在自己的院子里呀。”
小丫鬟眨着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您发了高烧,昏睡了两天两夜,可把赵姨娘给急坏了。”
赵姨娘。
听到这个名字,林晚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的娘亲。
那个为了保护她,被柳氏污蔑与人私通,最终惨死在乱棍之下的可怜女人。
怎么可能。
她明明己经死了。
林晚央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下了床。
小丫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
“二小姐,您要做什么?
大夫说您要静养。”
林晚央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扑到屋里的那面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而稚嫩的脸庞,大约十西五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青涩,一双杏眼因为高烧而显得水光潋滟,却掩不住深处的惊恐与茫然。
这是十五岁的她。
是她自己,却又不是那个在庄子里被病痛和绝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自己。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感光滑而细腻,没有一丝病态的蜡黄。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回到了母亲还在世,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进来。
“春儿,小姐的药可喝了?”
林晚央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身。
一个身穿素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身形纤弱,眉目温婉,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母亲,赵姨娘。
赵姨娘看到她站在地上,脸上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快步走过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我的儿,怎么下床了?
烧还没退干净呢。”
母亲掌心的温度真实而温暖,不再是记忆中那冰冷的尸体。
林晚央的眼眶瞬间红了,前世今生的委屈和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进母亲怀里痛哭一场。
可她不能。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在林府这个吃人的地方,任何一点错处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最深处,再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濡慕和依赖。
“娘,我没事,就是躺久了有些闷。”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赵姨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扶着她重新回到床上。
“你这孩子,吓死娘了。”
赵姨娘的眼圈也有些泛红。
“幸好夫人慈悲,为你请了城里最好的王大夫,不然……”夫人。
柳氏。
听到这个称呼,林晚央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慈悲?
前世,柳氏也是这样“慈悲”地为她请医问药,背地里却在药中动了手脚,让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顺理成章地以养病为由,将她送去了那个要了她性命的庄子。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同样的悲剧上演。
“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林晚央拉住赵姨娘的手,脸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赵姨娘看着女儿懂事的样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她端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用勺子搅了搅。
“好了,快把药喝了,病才能好得快。”
林晚央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前世那种穿肠烂肚的痛苦记忆仿佛又浮现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碗,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腥甜气味混杂在浓郁的药草味中。
是断肠草的根茎。
分量极少,不会立刻致命,但长期服用,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最后无药可救。
柳氏的手段,还是和从前一样狠毒阴险。
林晚央的指尖微微泛白,心中恨意翻腾。
她抬起头,看到赵姨娘满是期盼和担忧的眼神,心中一痛。
她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些,以母亲温吞的性子,只会让她更加害怕和无助。
她端起药碗,在赵姨娘的注视下,将药汁一饮而尽。
在碗沿的遮掩下,她巧妙地将一小部分药汁含在口中,并未吞下。
“真乖。”
赵姨娘接过空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才端着碗离开了房间。
赵姨娘一走,林晚央立刻翻身下床,将口中含着的药汁吐进了床角的痰盂里,又用水反复漱口,首到那股腥甜的味道彻底消失。
她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运转。
她回来了。
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和仇恨回来了。
柳氏,林繁玥,还有那个冷漠的父亲。
前世她所受的所有苦难,她失去的一切,这一世,她要加倍地讨回来。
复仇。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目标。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懦弱、任人宰割的林晚央了。
庄子上那几年,为了活下去,她跟着一个被流放的御医学会了识药辨毒,学会了如何用最不起眼的草药救人,也学会了如何用最常见的东西杀人。
这些曾经用来求生的技能,如今将成为她复仇最锋利的武器。
她开始仔细回忆前世十五岁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柳氏是如何一步步设计陷害母亲的。
林繁玥又是如何窃取了她的诗稿,在京城的诗会上大放异彩,赢得了“第一才女”的美名,并借此获得了太子的青睐。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拥有了最大的先机。
一个嚣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二小姐醒了?
架子倒是不小,还要我们夫人院里的人亲自来送药。”
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走了进来,正是柳氏的心腹,张嬷嬷。
张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些吃食和布料,但脸上都带着轻蔑的神色。
“夫人说了,二小姐身子弱,得好好补补,这些都是给二小姐的。”
张嬷嬷嘴上说得好听,却让丫鬟把东西随意地扔在桌上。
那几匹布料颜色暗沉,质地粗糙,根本不是小姐该用的东西。
而那碗所谓的补品,只是一碗清汤寡水的燕窝粥,里面几乎看不到几根燕窝丝。
前世的她,只会默默忍受这种羞辱。
但现在,林晚央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冷眼看着张嬷嬷的表演。
张嬷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懦弱,撇了撇嘴,语气更加刻薄。
“二小姐也别不知足,要不是夫人心善,你们母女俩连这点东西都捞不着。”
她又假惺惺地说道。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家宴了,到时候各家贵人都会来,二小姐可得把病养好了,别到时候丢了我们尚书府的脸面。”
中秋家宴。
林晚央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想起来了。
前世就是在这场中秋家宴上,林繁玥当众吟诵了她无意中写下的一首咏月诗,技惊西座,彻底坐稳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
而那首诗,此刻还好好地压在她的妆匣底层。
林晚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首诗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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