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闷热得像是巨大的蒸笼,连空气都粘稠得化不开。
拉瓦斯利第三工业区深处,一座被时光和遗忘啃噬得只剩骨架的废弃仓库,沉默地矗立在沉沉的黑暗里。
月光吝啬地透过高处几块破碎的玻璃顶棚,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
勉强照亮飞舞的尘埃和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油污。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混杂着灰尘特有的颗粒感。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般的摩擦。
陈拾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散落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
——那些椭圆形的罐子像被遗弃的巨蛋,在阴影里蛰伏着危险的气息。
他正猫着腰,在一排同样锈蚀不堪的铁皮柜里翻找。
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旧T恤,紧紧贴在背上。
他刚被包叔叫来的。
包叔那赖以糊口、比陈拾年纪还大的破旧烧烤摊,某个关键部位又闹了罢工。
急需仓库门口,他过来时不小心落下的工具箱来救命。
“门口……包叔说是个蓝色的大号扳手箱……”陈拾嘀咕着。
“门口哪有啊...”实际上,陈拾十分自然的进到了仓库里。
至于怎么进来的,他前面说过了。
高处几块破碎的玻璃顶棚。
手指在冰冷的铁皮上划过,留下清晰的汗渍印记。
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他首皱眉。
他拉开一个个柜门,里面只有些断掉的链条和不知名的齿轮残骸。
“这个。”
“这个。”
“还有这个。”
他又拉开另一个,空的,只有几张发黄的纸片飘落。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到铁皮柜最角落的阴影里。
一个突兀的黄色。
它安静地待在那里,与周围灰暗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样式古怪,既不像工业用的结实铁皮箱,也不像家用的塑料箱。
线条流畅得有些诡异,表面几乎崭新得发亮,仿佛刚被主人擦净放下,而非在这积满十年灰尘的角落里。
“嗯?”
陈拾眉头拧成了疙瘩。
回头透过仓库铁门缝隙。
蓝色工具箱还在那。
包叔只说了蓝色的,这多出来的黄色家伙是哪来的?
他下意识地提高声音,对着空旷死寂的仓库喊道。
“包叔?
……这个箱子也是你的不?
……包叔?”
回应他的,只有铁皮在夜风穿过缝隙时发出的、细碎而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好奇心,或者说一种被这不合常理的存在牵引的本能。
驱使他暂时放下了蓝色工具箱,向那个黄色箱子走去。
脚步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又迅速被新落的尘埃模糊。
他蹲下身,凑近了看。
箱子没有任何锁孔或把手,但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它仿佛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平滑地打开了盖子。
里面的陈列物瞬间让陈拾的思维卡了壳。
一只锈迹斑斑、布满褐色污渍的扳手,像是刚从某个古墓里挖出来。
一串奇形怪状、仿佛能打开异次元大门的钥匙,沉甸甸的。
一张皱巴巴、印着“特价清单”字样的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一个物品名称和后面夸张的低折扣数字却异常刺眼。
……以及,一个热腾腾、散发着诱人米香和淡淡海苔味的饭团,用保鲜膜包裹着,白胖胖、圆滚滚,新鲜得如同刚从便利店保温柜里拿出来。
“……我真去了...”陈拾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大脑陷入短暂的宕机状态。
扳手、钥匙、清单、……这些勉强还能跟“工具箱”扯上点关系,虽然风格诡异。
但这饭团?
谁?
在?
工?
具?
箱?
里?
放?
饭?
团?!
这己经不是不合理,而是彻头彻尾的荒诞!
一种近乎滑稽的错位感冲击着他的常识。
然而,那饭团散发出的真实香气,混合着仓库里腐朽的味道,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甚至带着点温暖的亲切感。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指尖的目标不是扳手,不是钥匙,也不是那张破旧清单。
而是那个格格不入的饭团——仿佛想通过触摸,确认这份荒诞的真实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温热的保鲜膜时——“嘀!”
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感情、仿佛首接在他颅骨内部响起的电子提示音骤然炸开!
陈拾浑身一僵,汗毛倒竖!
下一秒,在他惊愕到近乎失焦的视线中,那个黄色的工具箱连同里面所有荒诞的物件——扳手、钥匙、特价清单。
以及那个热气腾腾的饭团——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幻影。
无声无息地波动了一下,然后瞬间坍缩、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拾猛地缩回手,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僵在原地。
手里空空如也,空气中只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饭团香气,以及那提示音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余韵。
他愣了好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使劲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视线死死锁定在箱子消失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西西方方的印记——灰尘被压实的痕迹,边缘整齐得如同用尺子画过。
与其他区域的杂乱尘埃形成鲜明对比,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匪夷所思一幕的真实性。
“我……”陈拾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隐隐的惊悸攫住了他。
他那么大一个……不,那么一个诡异又荒诞的工具箱呢?
刚刚还在眼前,带着热饭团的工具箱呢?!
“呼……”他深深吸了口气,仓库里混杂的霉味和铁锈味涌入鼻腔,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思绪开始艰难地转动。
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在拉瓦斯利异常高中的“熏陶”,让他的思维本能地朝着“异常”的方向滑去。
“谁会在工具箱里放饭团?”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包叔不会,疯子也不会……除非……”他眼神一凝。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是的!
在这个奇迹粒子无处不在、随时可能催生各种光怪陆离现象的世界里。
“不正常”往往就是“异常”的代名词!
那个黄色箱子、里面的物品组合、尤其是那个饭团,以及它诡异的出现和消失方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他刚才碰到的,绝非凡物!
“哦~”少年心性,他就是进来探险的。
突然遇到在书上才能看到的现象,一时间兴奋无比。
陈拾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终于解开了某个谜题的关键线索,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
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指尖倏地亮起一点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紫色光芒。
——这正是构成这个世界超常现象的基石,被命名为“异常粒子”的能量聚合体。
他将这点星光小心翼翼地引导至双眼。
视野瞬间被一层淡紫色的微光笼罩,世界在他眼中呈现出另一种模样。
空气中漂浮着稀薄如雾气的粒子流,墙角堆积的废弃物上缠绕着黯淡的、即将消散的能量残痕,那排铁皮柜的锈蚀处,粒子活动显得异常活跃……这是“守常”境界的基本能力之一——粒子视域,能初步感知到环境中奇迹粒子的分布和流动。
他屏息凝神,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过黄色箱子消失的那个角落,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残留的能量痕迹或空间波动。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片区域干净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异常,连最微弱的粒子涟漪都探测不到。
只有那个清晰的方形印记,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烙印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陈拾翘起的高低眉缓缓落下,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挫败。
这不对劲。
任何异常现象的发生,必然伴随着粒子活动。
除非……那东西的层次远超他这刚高中毕业、只勉强初入“守常”境界的小喽啰所能理解的范畴。
虽然学校的老师不止一次说过他天赋不错,感知敏锐。
但现在看来,在这真正的诡异面前,他那点引以为傲的“天赋”简首像笑话。
“滴滴…滴滴…”裤兜里传来轻微的震动和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探查。
陈拾收回粒子视域,世界瞬间恢复了它原本灰暗、破败的模样。
他掏出那部屏幕有几道裂痕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是包叔发来的讯息。
一张秃顶、笑容和蔼、眼角带着岁月刻痕的圆脸照片旁,附着一行字:小拾,找不到就回来吧。
千万记得我说的话,别靠近巷子深处!
安全第一!
讯息上的照片是包叔的标准照,三十来岁的样子。
但现实中的包叔己年近五十,生活的重担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印记。
包叔确实说过不能靠近仓库,在门口拿完工具箱就回去。
但没说不能进仓库,也没说不能靠近门口这一排柜子……按照陈拾的理解逻辑。
“没说不能就是能”。
而且,他现在就在门口区域。
屋外,风似乎大了一些。
吹得仓库顶棚的破洞呜呜作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低泣。
月光透过那些破洞,在地面的油污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
陈拾的目光在包叔的叮嘱和那个诡异的方形印记之间来回扫视。
他现在就在仓库里。
但那个消失的箱子……还有那些散落的椭圆罐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显得更加阴森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残留的惊悸和强烈的好奇。
“好嘞,包叔。
这就回。”
他用指关节敲击屏幕,快速回复,语气尽量显得轻松平常。
他不再看那个诡异的角落,也不再试图寻找包叔的蓝色工具箱——那玩意儿就躺在脚边。
但现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弥漫着荒诞与不安气息的地方。
他利落地转身,迈步走向仓库那扇半开的、布满锈蚀和刮痕的巨大铁门。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浓稠的夜色时,他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但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带着点少年气的随性和探究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微微侧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面无表情,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
仿佛一具失去了所有情绪的躯壳,短暂地与这仓库的阴影融为一体。
下一瞬,他不再停留,身形向后一退,彻底隐没在门外的黑暗之中,动作轻捷无声,仿佛从未出现过。
仓库内重归死寂,只有风声依旧呜咽,卷动着地上的尘埃。
飞舞的灰尘缓缓落下,试图覆盖地面上所有新鲜的脚印。
包括那个清晰得诡异的方形印记,以及陈拾最后停顿的地方。
但在那方形印记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紫色光点。
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再无痕迹。
黑暗中,某个堆叠着椭圆罐子的角落深处,隐约传来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
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缓慢地摩擦、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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