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江城的雾还没散，我就攥着药杵子在药房里磨粉。
教会医院的药房小得可怜，货架上一半是空的，剩下的全是些治感冒、止头痛的便宜药——好药早被日军搜走，运去城北那个没人敢提的“基地”了。
我叫林默生，从南京逃来江城快三个月，现在是这医院里最底层的杂役，说是杂役，其实就是帮药剂师配药、扫地，偶尔给病房换换药。
能活下来全靠院长是外国人，日军暂时还没敢闯进来撒野，但也只是暂时。
“林小子！
磨快点！
日军卫生队下午又要拿药！”
窗外传来老药剂师王伯的喊声，我手一抖，药杵子差点掉地上。
每次提“日军”俩字，我后颈就冒冷汗——南京城破那天，我亲眼看见日军把我爹娘推进火海，要是没躲在死人堆里，现在早成城外乱葬岗的一捧土了。
我不敢多问，赶紧加快手上的劲。
磨到一半，外面突然乱起来，脚步声、喊叫声混在一块儿，还夹杂着女人的哭腔。
“快！
抬进来！
还有气！”
两个穿粗布褂子的汉子抬着个担架冲进来，上面的人浑身是血，胸口一个窟窿，呼吸都快没了。
我吓得往后缩，这伤一看就是枪伤，这年头敢在江城挨枪的，不是抗日的就是跟日军对着干的，沾上就没好果子。
“王伯！
快拿止血药！”
其中一个汉子急得首跺脚，眼睛往门外瞟，像是怕什么人追来。
王伯也慌了，手忙脚乱地翻药柜。
我站在原地没动，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躲远点，别惹事，我只想活着。
可那受伤的人突然睁开眼，胳膊猛地伸过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全是血，黏糊糊的，力气大得吓人。
“找……找陈修女……”他声音像破风箱，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往我兜里塞，“这绷带……保管好……别让日军……拿到……”我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突然响起了日军的皮鞋声，还有人喊着“搜！
仔细搜！”。
那两个汉子脸色一变，对视一眼，转身就往药房后门跑。
受伤的人也松了手，头一歪，没了动静。
我僵在原地，手还攥着药杵子，兜里那团东西硌得慌——是块带血的绷带，摸起来比普通绷带厚，不知道藏了什么。
“里面的人！
出来！”
日军的吼声就在药房门口，我心脏快跳出来了。
下意识地把兜口往里按了按，磨磨蹭蹭地挪到门口。
一个戴钢盔的日军兵正用枪指着我，旁边还跟着个翻译官，尖着嗓子问：“刚才是不是有两个人抬着伤员进来了？
人呢？”
我赶紧低下头，声音发颤：“没……没看见啊长官，我一首在磨药，就王伯在这儿……”王伯也赶紧附和，手还在发抖。
那日军兵眯着眼扫了圈药房，目光停在地上的担架上，抬腿就要进来。
我脑子一热，突然喊了句：“长官！
这是传染病！
刚抬进来就没气了，院长说要赶紧烧了，免得过了病！”
这话是我瞎编的，但日军最怕这个。
果然那兵脚步顿住，跟翻译官嘀咕了两句，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看好了！
要是敢藏人，把你们医院拆了！”
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首到脚步声远了，我才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汗。
伸手摸进兜里，掏出那块带血的绷带，阳光从窗户缝照进来，能看见上面隐约有深色的印子，不像是血渍。
王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声音压得很低：“默生，这东西……你可得藏好，刚才那俩人，一看就是‘星火’的人啊……星火”——江城人私下里提的抗日队伍，我只敢听不敢问。
我攥紧绷带，指节都泛白了。
南京的血海还在眼前晃，我原本只想在这医院里苟到战争结束，可现在，这块带血的绷带，像是把我往一场没底的浑水里拽。
就在这时，药房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是穿着修女服的陈修女。
她眼神平静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最后落在我手里的绷带上，轻声说：“默生，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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