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周诗涵的意识就在剧烈的疼痛中回笼。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自家那栋老式居民楼里，斑驳泛黄的墙壁。
“诗涵，你醒了？”
母亲赵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可吓死妈了，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周诗涵猛地坐起身，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这是被人用硬物砸过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摸向脖颈，那里没有预想中被掐扼的淤紫，却摸到了一绺干枯的头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上一世，就是今天。
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宋家夫妇带着糖果和饼干上门，要从周家领养一个孩子。
他们看中了聪明伶俐的她，承诺会供她读书，给她城里姑娘的生活。
那时的她懵懂无知，被“好日子”三个字迷了眼，欢天喜地地跟着走了。
可她不知道，这一去，是踏入了一个看似光鲜、实则冰冷的牢笼。
宋家领养她，不过是因为女主人身体不好，想找个听话的孩子做伴，顺便将来能帮衬他们唯一的儿子宋明轩。
她在宋家小心翼翼地讨生活，学做家务，学看脸色，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捂不热那家人的心。
而她的亲哥哥周明伟，因为嫉妒她被选中，从此记恨在心。
后来他靠着宋家的关系进了工厂，却总觉得是她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在她终于要嫁给心上人林遇见的前一天，他端来一杯“送行酒”，笑着说：“妹妹，以前是哥不对，这杯酒祝你幸福。”
那杯酒里，掺了足以致命的农药。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
意识模糊间，她看到周明伟扭曲的脸，听到他说：“你的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诗涵？
发什么呆呢？”
父亲周建国蹲在床边，黝黑的脸上满是愁容，“宋家的人还在客厅等着呢，你……想好了吗？”
周诗涵抬眼，目光穿过狭小的卧室门，落在客厅里那对穿着体面的男女身上。
宋夫人正用手帕擦着嘴角，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而宋先生则在和周明伟说话，语气温和，像是在安抚什么。
而她的好哥哥周明伟，正站在宋家夫妇身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时不时瞟向卧室，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就是现在。
上一世，就是这个时候，周明伟见宋家夫妇更属意她，故意在门外打翻了热水，烫到了她的脚，让她错过了被带走的机会。
可后来宋家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把她接走了。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周诗涵掀开被子下床，赵秀兰连忙扶住她：“慢点，头还晕呢。”
“妈，我没事。”
周诗涵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客厅门口，正撞见周明伟“不小心”撞到了端着热水的母亲。
热水洒了出来，溅向周诗涵的脚边。
上一世，她吓得尖叫，往后躲，脚踝还是被烫红了一片。
这一次，周诗涵眼神一凛，侧身避开，同时伸手稳住了母亲手中的水盆，动作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哥，走路看着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周明伟愣住了，他看着周诗涵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在妹妹眼里看到了……恨？
不可能的。
他甩甩头，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宋夫人皱了皱眉，显然对刚才的混乱有些不满。
宋先生则笑着打圆场：“小孩子活泼，正常。”
他看向周诗涵，“诗涵是吧？
跟叔叔阿姨去城里生活，好不好？”
周明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周诗涵，生怕她点头。
客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诗涵身上。
赵秀兰眼圈泛红，想说什么，却被周建国拉住了。
他们知道，这对女儿来说，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周诗涵迎上宋先生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去。”
三个字，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诗涵！
你疯了？”
周明伟失声喊道，脸上的惊喜几乎掩饰不住，“那可是城里！
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
周诗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哥想去？”
周明伟被她看得一窒，下意识地说：“我……我是为你好！”
“不用了。”
周诗涵转向宋先生夫妇，“叔叔阿姨，对不起，我舍不得爸妈，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明伟，“不过我哥很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他比我能干，也比我懂事，你们要是愿意带他走，我想他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们的。”
周明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激动地看向宋家夫妇，使劲点头：“对对对！
叔叔阿姨，我能干活，会做饭，我什么都会！
我跟你们走！”
宋夫人有些犹豫，她本来是想要个女孩的，但看周明伟这积极的样子，又想到自家确实需要个男孩子将来帮忙，心里便有些动摇。
宋先生沉吟了一下，问周建国夫妇：“你们的意思呢？”
赵秀兰急了：“诗涵，你再想想……妈，我想好了。”
周诗涵握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让赵秀兰莫名地安心了些。
周建国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既然明伟愿意去，那就……尊重孩子们的选择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周明伟欢天喜地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临走前，他得意地看了周诗涵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你放弃的，最终还是我的。
周诗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着宋家夫妇离开，首到那扇木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第一步，成功了。
她避开了宋家那个火坑，也把周明伟推向了他梦寐以求的“富贵窝”。
上一世他欠她的，这一世，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诗涵，你咋就……” 赵秀兰还是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周诗涵抱住母亲，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上一世，她在宋家受了委屈，想回家看看，却总被各种理由阻拦，首到母亲病重，她才得以回来，可那时，己经晚了。
“妈，我不想离开你们。”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城里再好，也没有家好。”
周建国看着相拥的母女，默默地吸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复杂。
或许，女儿的选择，也未必是件坏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周叔叔，赵阿姨在家吗？”
周诗涵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声音……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复杂。
是云家的二女儿，云舒。
上一世，云舒是她在学校里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后来却因为种种误会，渐渐疏远了。
而云家，在她印象中，是个温暖和睦的家庭，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过得并不如意。
赵秀兰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是舒丫头啊，快进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裙的女孩走了进来，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像藏着星星。
她看到周诗涵，笑着说：“诗涵，听说你晕倒了，我妈让我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两个煮鸡蛋。”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
周诗涵看着那温热的手帕，又看了看云舒真诚的笑脸，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谢谢你，舒舒。”
她接过手帕，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云舒摆摆手：“谢啥，咱们是邻居嘛。
对了，刚才我好像看到宋家的人走了，还带着你哥？
他们不是来领养你的吗？”
周诗涵还没说话，赵秀兰就叹了口气，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云舒听完，惊讶地睁大眼睛：“诗涵，你真的不去啊？”
见周诗涵点头，她又挠了挠头，“其实……不去也好，我听我爸说，宋家那人不怎么好相处，还是在家里自在。”
周诗涵没想到云舒会这么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云舒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
“嗯，谢谢你。”
周诗涵目送她离开，心里百感交集。
或许，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蛋，轻轻剥开一个，咬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淡淡的香味。
就像……重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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