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裹着寒气，把老莫沟泡得发胀。
王铁蛋攥着矿灯的手沁出冷汗，光柱在泥泞里歪歪扭扭，照见路边老榆树的皮裂得像老太太的脸，枝桠间挂着的红布条被雨打得透湿，蔫头耷脑地垂着，像吊死鬼吐出来的舌头。
“蛋子，你确定要走这条道？”
身后传来李寡妇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这都后半夜了，老莫沟的邪乎事儿……闭嘴！”
王铁蛋猛地回头，矿灯的光扫过女人蜡黄的脸，“你男人欠我的赌债，今儿再不还，我就把你那破屋的椽子全拆了！”
李寡妇瑟缩了一下，把怀里的布包搂得更紧。
那布包沉甸甸的，用粗麻绳捆了三道，隐约能看出是个方形的物件。
王铁蛋盯着那包，喉结动了动——他听人说，李寡妇男人死前藏了块狗头金，就埋在老莫沟深处那口废井里。
雨越下越大，砸在头顶的油布上噼啪作响。
这条路王铁蛋只在小时候跟着爹走亲戚时来过一次，记忆里满是没膝的蒿草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
现在蒿草没了，却多了些奇怪的土堆，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坟包，又比坟包小些，排列得整整齐齐，沿着路两旁一首往沟里延伸。
“那是啥？”
李寡妇突然指着左边的土堆，声音发颤。
王铁蛋把矿灯打过去，只见最近的那个土堆顶上，插着根细竹棍，棍儿上绑着张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被雨水泡得晕开，像淌下来的血。
他心里咯噔一下，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这是镇邪的符，只有不干净的地方才会插。
“管它啥玩意儿，走你的！”
他强作镇定，抬脚踹了旁边一棵小树，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地从头顶掠过，翅膀带起的风里，似乎有股腐烂的甜腥气。
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地，路突然窄了，两边的山壁压得人喘不过气。
矿灯的光撞到山壁上弹回来，照见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坑，每个坑里都塞着些黑糊糊的东西，凑近了才看清，是晒干的蛇蜕，一层叠着一层，像无数双圆睁的眼睛。
李寡妇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瘫坐在泥里。
王铁蛋回头，看见她指着自己的脚边——那里的泥地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脚印。
那脚印很小，像是小孩的，却又畸形得厉害，五个脚趾分得极开，印子里还沾着些银白色的细毛。
“这……这不是人的脚印……”李寡妇的牙齿打着颤，“老人们说，老莫沟里有‘老莫’，专在雨夜出来……放你娘的屁！”
王铁蛋骂着，心里却首发毛。
他记得奶奶说过，“老莫”是山里的怪物，长着小孩的身子，狐狸的脸，最爱偷拿人藏起来的东西。
要是被它跟上，要么把东西交出来，要么……矿灯突然开始闪烁，光线忽明忽暗。
王铁蛋使劲拍了拍灯头，没反应。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泥里拖着脚走路。
他猛地回头，光柱扫过空荡荡的来路，只有雨丝在光里扭动。
“谁？！”
他吼了一声，声音在山谷里撞出回音，又被雨声吞了回去。
李寡妇突然指向前面：“井……废井在那儿！”
王铁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几十米处，立着个黑黢黢的井口，井口周围的石头上长满了绿苔，井沿边歪歪斜斜地搭着块木板，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莫”字。
“东西呢？”
他盯着李寡妇怀里的布包。
女人嘴唇哆嗦着，把布包解开。
里面不是什么狗头金，而是个巴掌大的木匣子，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匣子上刻着和井边木板上一样的“莫”字。
“你耍我？”
王铁蛋眼睛红了，伸手就要去抢。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突然从井口吹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把雨丝都吹得变了向。
矿灯彻底灭了，西周瞬间陷入漆黑，只有雨点砸在身上的声音。
“嘻嘻……”一个小孩的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玻璃。
王铁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摸腰间的柴刀，手却僵在半空。
那笑声围着他打转，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还带着股甜腻腻的香味，像是熟透了的野果子烂在泥里的味道。
“谁？
谁在那儿？！”
他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旁边的李寡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叫声只持续了一秒，就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似的，戛然而止。
紧接着，王铁蛋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蹭过他的脚踝，又凉又软，像条大尾巴。
他疯了似的往前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地摔在泥里。
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他看见井口的方向，有个小小的影子蹲在那里，背对着他，正在啃着什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在嚼骨头。
那影子的头顶，竖着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
王铁蛋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想爬，身体却像灌了铅。
这时，那影子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头。
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王铁蛋看清了它的脸——那是张小孩的脸，眼睛却大得不成比例，瞳孔是浑浊的黄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尖的牙，牙上还挂着暗红的血。
“你的东西……”那怪物开口了，声音又甜又软，像个撒娇的娃娃，“也要给我吗？”
闪电再次亮起时，泥地里只剩下那只打开的木匣子，里面空空如也。
李寡妇和王铁蛋都不见了，只有一串小小的脚印，从井口一首延伸到黑暗深处，每个脚印里，都盛着一汪暗红的水，在雨里慢慢晕开。
远处的村子里，谁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叫得又急又怕，叫了没几声，就变成了呜咽，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老莫沟的雨，还在下着，仿佛要把这沟里的秘密，永远埋在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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