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书纸页混合的沉闷气息，这是林野熟悉的、属于医科大学图书馆的味道。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窗户，斜斜地切割着排列整齐的书架，在布满灰尘的橡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林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从摊开的《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上抬起，望向窗外。
初夏的校园绿意盎然，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模糊的呼喊和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一切平静得近乎无聊。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下午3点17分。
距离期末考还有一周，但父亲林国栋昨天在社区诊所值夜班时被一个醉酒闹事的混混划伤了手臂，母亲周敏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得早点回去帮忙。
“再看完这一章…” 林野低声自语，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回书本上密密麻麻的血管和神经图谱。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他。
不是声音，是震动。
非常轻微，从脚底传来，像沉睡的巨兽在遥远的深渊翻了个身。
桌上的水杯里，水面轻轻晃了一下，泛起一圈涟漪。
几秒后，更剧烈的震动来了。
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厚重的医学典籍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砸落在地。
惊呼声、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图书馆的宁静。
“地震！
快跑！”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林野反应极快，一把抓起背包，跟着慌乱的人群向最近的楼梯口涌去。
脚下的地板像波浪一样起伏，天花板上的吊灯疯狂摇摆，灯光忽明忽暗，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人首咳嗽。
“别挤！
一个一个下！”
有人在高喊，但在求生的本能面前，秩序脆弱得像一张纸。
林野被裹挟在人流中，艰难地向楼下移动。
他努力保持着平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这不是普通的地震！
震动越来越强，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大地骨骼在断裂的恐怖声响。
冲出图书馆大门，眼前的景象让林野如坠冰窟。
校园的中央大道像被无形的巨斧劈开，一道狰狞的裂缝横贯而过，深不见底，边缘的沥青和泥土还在簌簌滑落。
裂缝旁边，一座装饰性的钟楼拦腰折断，上半截砸在旁边的教学楼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激起漫天烟尘。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蓝色，而是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黄色，如同巨大的、污浊的幕布。
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被浓烟笼罩，隐约可见几处冲天的火光。
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像垂死巨兽的哀嚎，更添绝望。
家！
必须回家！
林野的家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老式小区——“向阳里”。
父母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社区诊所“林氏诊所”，就在小区门口。
他逆着逃向空旷地带的人流，发足狂奔。
街道上己是一片狼藉：扭曲的汽车堵塞了道路，商店橱窗碎裂一地，玻璃渣在脚下咯吱作响。
倒塌的墙体、断裂的电线、燃烧的杂物随处可见。
哭喊声、求救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末日交响曲。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林野的肺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转过熟悉的街角，向阳里小区就在眼前。
下一秒，他目眦欲裂。
小区门口那家小型超市上方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在持续的剧烈震动中，固定它的钢架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砸落！
而就在广告牌正下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奋力将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推向路边。
“妈——！！！”
林野的嘶吼被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淹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看到母亲周敏的身体被沉重的广告牌边缘狠狠砸中，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般抛飞出去，重重撞在路边的消防栓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
鲜血，刺目的鲜红，瞬间在她身下的路面上洇开一大片。
“妈！”
林野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膝盖在粗糙的地面擦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跪倒在母亲身边，看着那张平时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她的胸口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凹陷下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破碎的杂音。
“小…小野…”周敏的眼神涣散，勉强聚焦在儿子脸上，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有更多的血涌出来。
她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不！
妈！
你别说话！
坚持住！
爸马上就来了！
坚持住！”
林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徒劳地用手去捂母亲胸口的伤处，但那滚烫的血液依旧汩汩地从他指缝中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他的衣袖，也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了西肢百骸。
他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听不到周围的喧嚣，世界只剩下母亲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和那片刺目的猩红。
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像巨石压垮了他。
他紧紧抓住母亲冰冷的手，泪水混着血水和灰尘模糊了视线。
“别走…求你别走…”他泣不成声，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他紧握母亲的手心传来。
不是温热，不是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脉动。
仿佛沉睡在他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被母亲濒死的生命力所唤醒。
掌心皮肤之下，淡蓝色的、极其繁复玄奥的纹路骤然浮现！
它们像活物般游走、蔓延，散发出微不可察的、如同极地冰层下幽光的冷芒。
这光芒瞬间顺着林野的手臂传导到他与母亲相连的手上，然后没入周敏的身体！
奇迹发生了！
周敏胸口那恐怖的塌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慢地、顽强地…复原！
碎裂的骨骼在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复位，撕裂的血管和肌肉组织在蠕动、连接。
她口中涌出的鲜血迅速减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呼吸却奇迹般地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
那濒死的窒息感明显减轻了！
“呃…”周敏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涣散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林野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发着光的掌心，又看看母亲明显好转的伤势。
是幻觉吗？
是临死前的妄想？
但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那冰凉而强大的脉动感也无比真实。
然而，这奇迹并非没有代价。
几乎在母亲伤势开始好转的同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猛地攫住了林野。
仿佛身体里最本源、最珍贵的东西被硬生生抽离。
他眼前阵阵发黑，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看到自己额前垂落的几缕头发，就在这短短几秒钟内，从原本的乌黑迅速褪色，变成了刺眼的灰白！
力量的获得，伴随着生命的流逝！
“咳…咳…”周敏剧烈咳嗽了几声，眼神终于聚焦，带着极度的困惑和虚弱看向林野，“小野…你…你的手…”林野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看到母亲依旧脆弱的生命体征，他咬着牙，死死地握住母亲的手，任由那淡蓝色的纹路持续散发着微光，也任由那令人心悸的虚弱感和衰老感不断侵蚀自己。
灰白的发丝在额前晃动，像死亡的倒计时。
“妈，别怕，我在。”
林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坚定和疲惫，“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抬起头，望向灰黄色的、如同巨大伤口的天空。
城市的哀嚎还在继续，远处隐约传来非人般的嘶吼。
刚才被周敏推开的小女孩正蜷缩在不远处的墙角，吓得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了。
这不是结束。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亘古深渊、带着无尽疲惫和冰冷威严的低语，如同最细微的电流，首接钻进了林野的脑海深处：”找到……“声音戛然而止，余音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林野浑身一颤，掌心的蓝光随之波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母亲，又看看自己灰白的发梢，再看看这满目疮痍、充斥着未知恐怖的世界。
末日，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而他的掌心，正握着生的希望与死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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