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卵黄

我妈问我要 10 万。

我截了张银行卡余额的图发过去——十万零两毛，一分不多。

五秒后，她的消息弹出来: 留五百当生活费，剩下的全转过来。

1

还没等我指尖落在屏幕上，我妈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对了，什么时候回来?妈给你炖你喜欢吃的椰子鸡。

下个月妈那笔死期存款就到期，一分不少，到时候立马还你。

回家?

其实昨天就回过家了。

同学结婚在老家摆酒，上周我就特意跟我妈提过这事，说酒宴结束就回去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返京。

她当时在电话里应得好好的，说给我留着门。

结果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是反锁着的。

正准备敲门，里面就飘出我妈的声音: 晚上你妹下班我就跟她要钱，你放心去报那个芭蕾进修班。

大姨，乔乔会同意吗?毕竟 10 万呢。而且你之前借她那么多也没还过。

有什么不愿意的，她心最软。

我妈轻笑一声，语气里有点不屑。

你说她长得一般，性格又不好，要不是现在看她年薪 40 万，你以为我愿意顺着她?

周思思撒娇似的问道: 那您高考后立刻就给她买了苹果手机呢，还给她钱。

我妈声音猛地提高: 傻丫头，高考后要不是我鞍前马后伺候她，哄着她，你以为她会填计算机专业?就我同事王老师家儿子你还记得吗?双非本科毕业年薪还 20 几万，你毕业出来这么久了，各种打点你算过账没?

我妈语气里满是宠溺: 你呀我棺材本都快被你花没了，要不是我高瞻远瞩，乔乔贴补大头，你还过啥好日子

周思思欢呼雀跃: 大姨，就知道你比亲妈都疼我，这次回上海你跟我一块去，我抽空带你玩玩

好嘞还是我思宝贴心

我在婚宴上喝了酒，胃里直翻腾。

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当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感谢自己，当初没有换掉这扇隔音不好的门。

我连夜赶回了北京。

2

我妈消息发个不停，我直接关机睡了一觉。

一大早就来公司工作。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屋漏偏逢连夜雨，十点半的时候我突然又开始胃疼。

此时手机突然震动，我妈的微信就像催命符。

怎么不回消息?在做什么?

昨天跟你说的 10 万什么时候可以打来?

……

我回她: 胃疼，待会再说。

怎么又胃疼，天天叫你做饭吃你非要吃外面的东西，你不胃疼谁胃疼?

我懒得理她，我天天加班还有时间自己做饭???

像她这种嘴上关心却啥也不用付出，还能落一个关心的好名声，着实有点可笑。

只能算我以前傻，看不出这些把戏。

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周雯端着咖啡过来，递给我一杯。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我张了张嘴，疼得发不出声，只能摆摆手。

她却一把拽起我: 别硬撑，我带你去医院。

急诊室的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检查单递过来时，护士看我的眼神里都带了丝同情: 考虑癌变，建议做进一步病理检查。

我盯着报告单上那行字，突然觉得人生真荒唐。

昨晚我还在算账，只要在公司再干几年就能攒够首付，搬出那个逼仄的出租房。

以后也不会再给我妈一分钱，我要出国旅游，吃爱吃的美食，穿喜欢的衣服，余生我只爱自己。

可现在，命运猝不及防给我一榔头。

3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

周雯一直安慰我，并且帮我申请了一天假，让我好好休息，再谈后续。

此时心乱如麻，偏偏我妈的语音又打过来了。

我摁掉: 在忙。

忙什么?跟你说的事情你当回事了吗?你姐后天就要交学费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放心，这钱我肯定还你。

呵。信她会还钱，不如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些年她画过的饼，能堆满整个客厅。

等你爸发工资就给你买新书包。

思思演出完，剩的钱我给你买裙子。

你的压岁钱妈给你收着，到时候添点钱再给你。

……

最后全成了泡影。

4

我深吸一口气，给她打了电话: 妈，我特别想问你，你有真心的把我当成女儿吗?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从小你就不喜欢我?

我妈很疑惑: 怎么突然这么问?你又胡思乱想了。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钱什么时候……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把检查单拍照发过去: 我生病了，需要这些钱留着治病。你们另想它法吧，如果你还有钱，顺便借我点。

我妈立刻弹过来一条语音: 别开玩笑了乔乔，你可别学网上那些破烂恶作剧，拿生病开玩笑，不吉利的。你姐就差临门一脚了，她这个进修回来，肯定能成首席到时候赚钱了，少不了你……

我突然间不想忍了，抓起手机无力地说: 我欠你们的吗?她想用钱去卖血卖肾别来找我

发完这些我直接关机。

蒙着被子哭了个够。

然后暗暗告诉自己，没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不值得的人流眼泪。

5

周思思是我小姨的女儿。

小姨和我妈都是小镇做题家，一起考进了上海一所大学。

可两个人的命数天差地别。

我妈大学毕业后回老家嫁给了我爸，两个人守着小县城过日子。

小姨却留在上海，嫁了建筑行业的老板。

千禧年那会儿，小姨夫一个月的收入，抵我爸妈攒好几年。

我妈每每看到小姨一家的风光，眼神中都会流露出不甘。

小姨条件好，也很舍得在周思思身上花钱。

周思思从小钢琴舞蹈书法样样拔尖，走到哪儿都被大人捧着。

过年时候我只有考了双百，我妈才会给我买新衣服。

而周思思却早就穿上了巴宝莉。

如果不是后来她家出事，我大抵跟她也只是远房亲戚的关系，甚少会有交集。

5

我在出租房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手机里堆着几十通未接来电，密密麻麻。

处理完工作消息，家庭群标着99+。

往上一翻，全是我妈的单方面输出。

说我骂了她，凶了她。

群里的亲戚有的在和稀泥，有的在骂我没良心。

还有的让我大度点，帮周思思出学费。

换作以前，我早红着眼眶掉眼泪了，可现在心里像结了层冰，半点波澜都无。

我直接@周思思: 你小姨为了你搁这疯狂输出，你倒装死?

周思思秒回: 乔乔，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钱我一定会还给你，我可以打借条

打借条干什么?你去银行贷啊是不是你也知道银行的钱要还，我的钱不用还啊?

我继续@周思思: 你真的挺不要脸的，鸠占鹊巢就算了，这是你大姨喜欢你我没有办法，但是你盯着我钱的样子，显得你真的很贪，和你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一点都不符。

舅舅说: 乔乔，母女哪有隔夜仇?再说帮了思思也是帮你自己，将来她发达了，你不也沾光嘛?

哦?那这十万你帮她出?光让你沾。

群里瞬间静下来。

果然，针扎在谁身上谁才疼。

我敲下最后一行字: 我妈似乎很喜欢养别人家孩子，你们要是有养不起的孩子可以送给她。至于我的主意你们谁都别打。

退出群聊，世界终于清净了。

6

晚上周思思给我语音: 这钱算我借你的成吗?我跟你签借款合同。还有你以后别拿生病开玩笑吓大姨好吗?

我冷笑一声: 你天天装得不累吗?

什么?她不可置信。

其实你很享受这种感觉是吧，自己爹妈一个死一个当甩手掌柜，但你偏偏还能找个大冤种对你好，甚至可以牺牲我这个亲生女儿。每次我妈偏心你的时候其实你一定特别爽吧看，你周思思生下来就是要过好日子的，谁都要被你的光环压死。别来找我了，真的挺恶心的。

7

周思思的人生转折在十一岁。

小姨夫承包的政府工程出了塌楼事故，压死了好几个人。

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利益链，最后他跳楼了。

小姨去了深圳，说是跟着朋友做生意。

临走前她把周思思丢给了我妈。

刚来的时候，周思思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猫。

可等她摸清我家情况后，就渐渐露出了尾巴。

先是说自己还想继续弹琴，后来就是继续学芭蕾舞。

小小年纪的她就会哄我妈，让我妈记账。

说小姨接走她的时候会一起把钱给我妈。

我家就两室一厅，我妈说思思没吃过苦，于是我的房间变成了她的琴房兼卧室。

我爸只能把阳台封起来，给我搭了张小床。

冬天冷风从缝隙往里灌，盖两床被依然冻得人缩成一团。

夏天没空调，热得像蒸笼，我只能蜷在爸妈房间打地铺凑合一晚。

我跟我妈提过，房间里摆两张小床也够。

她却瞪我: 思思从小睡惯了大床，哪能跟你挤?

我爸无奈，让我跟我妈睡，他住阳台。

争执间周思思出来了: 大姨夫，还是让妹妹住她的房间吧，我到阳台住。

我妈立刻就心疼得不行，赶紧把她搂到怀里安慰。

我那会儿太难受了，甚至可笑到每晚都求老天，赶快让我小姨发财吧，再不行重新嫁个有钱人，赶快把周思思接走。

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我初中都快念完了，她还是没接走周思思。

我爸忍不了了，红着眼跟我妈吵: 她亲妈都不管，凭什么我们管?

我妈叉着腰吼回去: 我乐意又没花你的钱养她

没花我的钱?那我的工资给谁了?她上的那些兴趣班、补习班、买的那些衣服鞋子，哪样不要钱?

我爸突然来了底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不把孩子送给你妹，我们就离婚

争吵声停了之后，我扒着阳台门问: 离婚的话，我跟谁?

我妈剜了我一眼，又瞪向我爸: 林国州，乔乔跟我你等着断子绝孙吧

我爸似乎松了口气: 行，乔乔跟你，房子我不要，留给她。

他们第二天就去办了离婚。

我妈以为拿我当人质要挟我爸，他肯定会回来求着她复婚。

但等她意识到我爸是来真的时，我爸已经火速找好了新女友。

我爸再婚那天，她直接拎着我的衣服把我拽到了我爸婚礼现场。

她恨不得一刀捅死我爸: 你既然想再婚，那你就把你女儿带走

我爸和新老婆只剩一脸尴尬和愤怒。

我羞愤得想从地缝钻进去，趁着混乱跑了。

结果，回家就发现大门紧锁，我妈不知道带着林乔去了哪里。

我又回到了婚礼现场，一直等到散客。

这场闹剧的结局是，我在我爸新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被我爸丢回了老房子。

他当时艰涩地开口: 乔乔，你硬气点，那个房子是爸的名字，就是你的房子，任何人都不能赶你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心里堵得发慌。

我被全世界抛弃了，没人想要我。

8

我妈没有再来烦我。

但是表妹跟我说周思思还是出国了。

我说: 我知道。

周思思给我发了信息，她说: 不管你怎么想，我想要的都会得到，其实你挺可怜的，只会一无所有。

我问表妹，她们哪来的钱?

她说我妈抵押了我小时候住的那套房子，贷款了 20 万。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去年的年终奖发了 16 万，我妈说帮我保管，卡也在我妈那里。

我之前气昏头了，忘记了这茬。

以我妈的尿性，她完全可以动用这笔钱。

但现在她宁愿贷款，那就说明，这笔钱已经没了。

我登上网上银行查了一下，如我所料，余额为 0。

我又给表妹打了回去: 周思思学费不是 10 万吗?

表妹不屑地说: 那是之前，你自从把姑姑拉黑后，周思思就天天哄着她，说以后就是她亲生女儿，上次聚餐姑姑还说呢，以后就当没生你，她就周思思一个女儿。

哦对了，周思思画的大饼那是又香又圆，说以后也带她出国玩呢。

表妹提起周思思就气得咬牙切齿。

末了她又说: 姐，闹翻了就别和好了，不值。

电话挂掉后，银行卡里多了三万块钱。

姐，你先好好治病，除了生死，什么都是小事。

表妹小时候跟我一样不讨喜，舅舅重男轻女，舅妈是扶弟魔，两个人的心一个在儿子身上，一个在自己娘家弟弟身上。

按舅舅的意思，她初中读完就该去找个厂上班，可她偏不。

攥着一股劲儿，边学边熬，学历一点点往上提，最后愣是考进了乡镇的事业单位。

三万块，是她小半年的工资。

我曾经对于表妹的帮助也无非就是她专升本时开视频帮她补补课，这些微不足道的好，她却一直记到现在。

想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

9

晚上又有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了信息: 从你高一开始我就一个人离婚带你和思思，累得像牛一样周乔，你心真的不会痛吗?妈就算有错，也不至于让你理都不理我吧

我反手就一个拉黑。

像牛?那也是周思思的牛。

在我看来，我妈纯属没招了。

既然她没招了，那我就得使我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