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蛋糕接近尾声

同屋不同寝，却始终没有领离婚证。

直到那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女孩出现，他松口了。

离婚协议都依你，全杳，未来的日子，希望你幸福。

领完离婚证后，我状若无事地朝他笑: 赵皙，我饿了，咱们去吃余记的草莓蛋糕吧。

他愣了一下。

随即看向远处等着他的乖乖女: 不了。

1

我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笑。

可能这半年吵得太凶，把神经都吵麻木了。

最大的反应，也就是如此而已

我们朝相反方向走。

我数着自己的步子，一、二、三……数到七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赵皙搂着那女孩的腰，正在给她开车门。

他以前也这样对我，说我腰细，他一只手就能圈住。

赵皙我突然喊出声。

他背影僵了一下。

快下雨了，衣服收了吗?我问。

那女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赵皙的手停在车门把手上。

三秒，也许五秒。

他终于钻进车里，砰地关上门。

我站在原地笑了: 我差点忘了，你的衣服早就收走了。

他们的车开远了，我才发现真的下雨了。

水珠打在离婚证上。

我下意识用袖子去擦，放进包内。

等了这么久才拿到手的离婚证，总有个执念，想要供起来。

就像当年供着结婚证那样。

手机忽然震动。

房产中介问什么时候方便看房。

我和赵皙那套房，挂出去三个月了。

之前也有人问，只是我每次都说不方便。

随时。我回完消息，把手机扔回包里。

雨越下越大，我小跑了一小段路。

抬头发现余记蛋糕店就在拐角。

秉着来都来了的规矩，我推门进去。

老板娘看见老熟人，立刻拿着干净的毛巾迎上来:

没带伞吗?快擦擦

谢谢我接过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渍，蓦地想起上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那时我和赵皙已经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

我嘴馋了，又不会开车，他还是送我来了。

也是下着雨。

只是从停车的地方走到店里而已，他整个左肩都淋湿了。

我说不用他装好人。

他抿着唇，不悦道: 快点打包，我没时间跟你玩

……

是啊，要快点打包了，家里衣服还没收。

草莓蛋糕，带走。我说。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打包，多塞了两把叉子。赵先生没来啊?

死了。我接过纸盒。

她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两口子吵架了?她又给我拿了把伞，夫妻之间要多体谅，日子可不是跟谁过都一样哦

我这个店开了这么多年，只有你男人才会替你预付一整年的蛋糕费

预付?

是啊老板娘微微一笑，你不知道吗?他预付了一整年的费用，因为他常常回来给你打包小蛋糕，每次要支付很麻烦。

额度还有三千九百元呢。

哦我接过雨伞，想了想，只说了一句: 谢谢你的伞

刚走到屋檐下，雨势又变大了。

于是我就这么站着打开包装开干。

奶油沾在嘴角，舔掉，又沾上。

吃到第三口开始反胃，全吐进了垃圾桶。

拿起手机，带着怨气给赵皙转了三千九百元。

怕他不明所以，我又补了句: 草莓蛋糕的钱，味道变了，我以后不吃了

发完这话，我等了一会儿。

转账被接收了。

他先是回了一句别吃太多甜食。

随后秒撤回，补了一个嗯。

我想他大概有顾虑了吧。

毕竟他已经有了另一半，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也不太合适。

我趁着雨势小回家了。

到家才想起来，冰箱早就清空了。

我拿了衣服去冲凉，发现浴室里他的剃须刀还插在插座上。

今早上他还在用，所以搬走时忘了。

我拔下来扔进垃圾桶。

想了想，又捡出来放回原位。

不至于。

只是离婚而已。

我们谈不拢协议，只能约好感情生活互不干涉了。

很久以后，他才和那个白裙子的女孩走到了一起。

我认识她。

她是在公司楼下咖啡厅打工的大学生。

朋友圈整天发金钱买不到快乐的那种。

我不理解，但尊重。

或许赵皙就该配这样的女孩，那年轻时说过的诗和远方，才能实现。

淋浴水不够热，我蹲在花洒底下发抖。

去年冬天热水器坏过，赵皙修的时候被电了一下，手麻了半天。

那天晚上他非让我给他揉手，揉着揉着就揉到了床上。

现在热水器又坏了，没人会修了。

2

我和赵皙都不是什么超级富豪。

创业至今，公司规模也不过两百人而已。

现在住的这大平层市值四千万，也不过是当年房价还没疯涨时咬牙买的。

创业前，我们虽然穷得发邪，却有盼头——那就是一夜暴富一千零一夜也行。

只要有钱，一切好说。

创业后，我们一起拼搏，但我对公司的投入多于他。

所以离婚时，我坚持要公司。

他提出一人一半，甚至我七他三我都不接受。

所以才耗到现在。

明知道如果起诉，无非也就是平分。

可是我们都是体面人，不肯闹到那一步。

不过好在殊途同归。

现在婚离了，公司也归我了。

……

我裹着浴巾出来时，电视里在放我们以前追的剧。

男女主正在吵架，台词耳熟能详。

上周我和赵皙也这样吵。

吵到最后他摔门出去，凌晨三点才回来。

现在想想，那天他就是去见那个白裙子女孩吧。

我愣了许久。

门铃忽然响了。

我光着脚跑过去，却是快递。

赵先生买的除湿机。快递员说。

我签收后才想起。

几天前，我抱怨梅雨季又要到了，湿漉漉的很难受。

纸箱很沉，我拖到客厅中间就累了。

坐在地板上拆包装，螺丝刀找不着，用钥匙撬的。

除湿机插上电，嗡嗡响。

说明书说第一次使用要静置两小时。

我盯着计时器，看数字一秒一秒跳。

我下意识摸手机，想求助一下赵皙。

可手指在按发送时忽然僵住了。

人家女朋友会介意吧

我坐在地上，无聊地点进赵皙的朋友圈。

明知道他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

我还是想看看。

没想到竟是一片空白。

他是个很理性的人，唯一一次发圈，是我们结婚那日的官宣照。

昨天还在的。

今天就删了。

我想，我也该删了。

我点进自己的朋友圈，那张满屏红色的照片还在。

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抱得心上人归的满足。

当初和赵皙吵架，我已经怒删这条朋友圈了，但没有人知道，我只是设置了仅自己可见而已，连赵皙也不知道。

现在，无所谓了

点了删除后，我又点开赵皙头像，按下删除联系人。

系统问确定吗。

我拇指悬在确定上好久，最后锁了屏。

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除湿机突然停了，跳闸了。

我摸着黑去阳台看电箱，手电筒照到角落里一个纸箱。

打开全是我的东西: 生日贺卡、电影票根、我给他织的丑围巾。

最底下压着我们的结婚照。

玻璃相框碎了，赵皙那边有道裂痕，正好把他脸分成两半。

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们吵完后，我一怒之下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堆东西一股脑往纸箱里塞，放话说要扔掉这些垃圾。

结果竟忘在这里了。

我坐在地板上，想把赵皙的脸拼起来。

没想到除湿机突然又运转起来，家里灯光大亮。

我眯着眼看手机，凌晨一点十七分。

啊……这么晚了，但不会再有人回来了。

阳台窗户没关严，我去关时，看见楼下停着辆黑车，像赵皙的。

再看，又没了。

可能是我眼花。

除湿机显示湿度还是 80%，根本没用。

我踹了它一脚，它发出滴滴的抗议声。

说明书上说: 若遇故障，请拨打售后服务热线。

我拿起手机，通讯录里赵皙的名字还在。

手指自己就拨出去了。

响到第四声我才惊醒，赶紧挂断。

三十秒后他打回来。

我没接。

他又发微信: ?

我回: 按错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久。

最后他只发来一个嗯。

我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它弹了一下掉进缝隙。

我跪在地毯上掏，摸到一个硬物。

是赵皙的打火机，卡在靠垫后面。

银色的，侧面有道划痕。

去年吵架我摔的，他捡回来继续用，说就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我按了一下，火苗蹿出来，差点烧到刘海。

电视还在放那部剧，男女主和好了，正在接吻。

我换台，是购物频道在卖情侣表。

再换，动物世界里企鹅在孵蛋。

公企鹅把蛋放在脚背上，三个月不吃不喝。

赵皙以前说我们就像企鹅，轮流守着一个叫家的蛋。

现在蛋碎了，企鹅也散了。

3

我关掉电视，屋里只剩除湿机的噪音。

说明书说这属于正常现象，适应就好。

适应就好。

我抱着膝盖想，明天得记得给除湿机售后打电话。

不过也可能不用了。

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发现根本没买过什么除湿机。

说不定明天醒来，赵皙还在我旁边打呼噜。

说不定明天醒来，我们还没去领离婚证。

可我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4

翌日醒来时，外边灰蒙蒙的。

手机里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中介。

房子还是抢手的。

我走出卧室。

踢掉鞋子，光脚踩在地板上。

赵皙最讨厌我不穿拖鞋，说会着凉。

现在没人管我了，我故意把脚趾张开，感受地板的凉意。

收拾东西。

我大声对自己说。

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特别响。

奇怪，以前和赵皙明明也只有两个人，却不觉得这个家竟这么安静。

先从衣柜开始。

赵皙收走了他全部的衣服，但有一些不穿的和我放在了同一个衣橱里。

他或许忘了这一茬。

这段时间，我不让他靠近我的『领地』，衣橱是其一。

我老早就想着要提醒他，但总忘记。

有一格衣橱放着一些舍不得扔的陈年旧衫。

我扯出其中一件他的衬衫，袖口还有我缝的扣子，针脚歪歪扭扭。

那是我们刚结婚时我学的。

缝完得意地举给他看，他笑着亲我额头。

我把衬衫团成一团扔进垃圾袋。

又摸到他藏在最里面的那件毛衣。

那是我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羊绒的，贵得要死。

他说太奢侈，却每年冬天都穿。

后来怕穿坏了，让我收起来，说将来要传给儿子……

垃圾袋已经满了。

我拎起来往门口走，半路被茶几腿绊到，膝盖磕在地板上。

疼得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但我知道，或许不是因为膝盖。

厨房里我们的杯子还摆在一起。

他的是蓝色，我的是粉色，杯底印着百年好合。

吵架时我摔过他的杯子，第二天又偷偷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现在我把两个杯子都扔了。

冰箱上有我们旅游时的照片，用磁铁压着。

巴厘岛的日落里，赵皙背着我，我手里举着椰子。

照片一张张撕下来，磁铁收进抽屉。

最后一张是结婚照，我穿着白纱，他西装笔挺。

撕到一半发现背面有字，赵皙的笔迹: 即使贫穷也要在一起。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手指发抖，照片掉在地上。

我笑了笑: 所以现在有钱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收拾到书房已经傍晚五点。

书架上那本《小王子》歪着，我抽出来翻到折角的那页。

赵皙用铅笔在边上写: 但我的玫瑰自己长出了刺。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但总是能代入自己。

于是我抓起钢笔把那行字划掉，然后随手扔了。

书桌抽屉最底层有个音乐盒。

是他送我的结婚礼物，转起来会放梦中的婚礼。

当时笑着说他太幼稚，却将它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后来我们闹别扭，我就收了起来。

可是现在——

音乐盒不见了

我翻遍所有抽屉都找不到，急得额头冒汗。

最后是身体的乏累战胜了情绪，我妥协了。

洗完澡才九点半，我早早上了床。

这张床是赵皙挑的，说够大，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

现在我一个人躺在正中间，手脚张开像个大字。

关灯后房间特别黑。

以前赵皙睡觉会开盏小夜灯，因为我怕黑。

现在黑暗从四面方压过来，我把自己缩成一团。

睡着后做了噩梦。

梦见赵皙和那个白裙子女孩在笑我，说我离不开他。

我猛地伸手去抱身边的人，却只抱到一团空气。

惊醒时满头大汗。

摸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到锁屏还是我们的合照。

朋友圈有红点。

点开是赵皙的新动态，机场照片配文: 拥抱新生活。

定位在海南。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下面共同好友的评论一排排: 恭喜新生离婚快乐。

手指自己点开聊天窗口，输入框光标闪烁。

我想问他音乐盒放哪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退出时不小心按到语音通话，吓得立刻挂断。

心脏跳得厉害。

我等了十分钟，手机安安静静。

他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不想理。

我爬起来去客厅找安眠药。

可药瓶早就空了。

我蹲在药柜前发呆，看见最里面还有半瓶赵皙的褪黑素。

倒出两粒吞下去，苦得舌根发麻。

回到床上，外面忽然下雨。

海城的天气总是这样的阴晴不定。

赵皙说，像我的脾气。

我把枕头折起来抱住。

手机又亮了一下。

我扑过去看，原来是天气预报: 明天大雨，记得带伞。

赵皙以前总会提醒我。

有次他出差，我整整淋了一周的雨。

看来，以后只能靠天气预报了。

睡不着，我又刷了一会儿朋友圈。

发现赵皙又发了新照片。

酒店游泳池，镜头角落有只细嫩的小手。

配文: 新的开始，从游泳开始

可我记得，他不会游泳啊……

原来，不爱发圈的他也可以为了别人几次三番地发朋友圈。

原来，不会游泳的人也可以为了别人努力去学。

我把手机扣在胸口。

药效上来了，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天要把锁屏换掉。

5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最近每次醒来，总觉得胸口缺一块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摸到手机，锁屏还是那张合照。

赵皙的笑脸在晨光里特别刺眼，我直接把壁纸换成蜡笔小新。

我也该去度度假了。我对自己说，声音愉快: 毕竟我现在可是小富婆。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订的机票、又是怎么到了机场的。

好像中间的记忆被抽空了一般。

直到我站在值机柜台前，我才反应过来，哦，我买了飞海南的票

这就尴尬了。

他和他的小姑娘也在那边展开新生活呢……

买都买了，我没有打退堂鼓。

巧合而已，他不会以为我是跟踪他吧?

海南又不是他家的

飞机起飞时耳朵很疼。

以前赵皙会教我捏着鼻子鼓气，现在我只能使劲咽口水。

空姐发饮料，我要了一瓶。

喝到一半才想起，我明明喜欢的是可乐，却点了赵皙爱喝的橙汁……

这离婚后遗症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忍不住自嘲。

到了海南酒店，大堂里有股椰子味。

前台说: 蜜月房有优惠。

我摇头: 一个人。

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怜悯。

毕竟来他们这里的都是成双成对的。

房间阳台正对大海。

当初我们来这里度蜜月，也住这层。

赵皙从背后抱着我看日落，说以后每年都来。

后来我们忙着赚钱，再也没提起。

手机开机，朋友圈跳出红点。

赵皙发了新照片，海鲜大餐，配文: 她说剥虾是表达爱的方式。

照片里的女孩，腕上戴着条红绳。

我认识那条红绳。

两年前赵皙去杭州出差特意去灵隐寺求了两条，住持说能保姻缘长久。

现在变成他们一人一条。

我抓起房卡出门。

沙滩上情侣成群，我一个人踩着浪花走。

海水没过脚踝时，突然看见远处遮阳伞下的赵皙。

他正往那个女孩背上抹防晒霜。

我站在原地，海水一次次冲过脚面。

赵皙突然抬头，视线扫过这边。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