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尘歌

餐桌上，我故作玩笑，问他爱我吗?

纪从皮笑肉不笑: 三十多岁的人了，那么矫情干嘛?

我低头不语，瞥了眼手机上的截图。

聊天背景上，纪从正拥着女人热吻。

对话框里，纪从对她深情告白: 我纪从，只爱过你周晴一人。

再抬眼，我问纪从: 送我个生日礼物吧?

纪从应得快: 要什么?你说就是。

我迅速摘下了手上的戒指: 送个新开始。纪从，我们离婚吧。

1

听了我的话，纪从没反应过来。

好看的眉微微拧起。

撂了刀叉，拿餐巾慢条斯理擦干净嘴角。

然后才抬头看我，不耐烦地打量着。

尘尘，你怎么像变了个人?

我抿了口果汁: 怎么，我们之间不配浪漫?结婚五年，想听你说句爱我，很难吗?

纪从站起身，走过来拍拍我肩。

别闹。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说甜言蜜语。最近听说你有个项目没拍下，心情不好?过些日子我有商展，你一起去，透透气。

躲开他搭过来的手，我继续开口: 离婚协议等拟好了给你。

纪从怒了: 尘尘，你在搞笑吗?前脚怀孕后脚离婚?你激素分泌失衡了?

是激素分泌失衡了。

我一直脾气温和。

即便是这些年在商界打拼。

我也向来温文尔雅、说话不带脏字。

如今怀孕后，好像脾气是大了些。

我站起身，手机丢到他眼前。

你是过错方，别惹我，否则闹到法院，你不好看。

2

手机上，是周晴发给我的、纪从和她的聊天截图。

聊天背景图里，一堆起哄的老同学间，她和纪从正吻得难舍难分。

聊天文字信息是纪从对她的剖心自白。

断断续续，混着语气词，看起来像是语音转的文字。

说的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她……当年听了父母的话娶我，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人生终究没有回头路，但他纪从，只爱过她周晴。

纪从看到截图后迅速解释。

那天同学聚会，我喝醉了。周晴你也知道，向来没个正形。消息是她拿着我手机编辑了乱发的。

我被他逗笑了: 亲也是乱亲的?

纪从愣了愣: 当然了，当时真是喝晕了。

他捏着眉心: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放心，以后聚会我不去了。

嗯，你是什么人，我是知道的，我点开手机，仔细看了眼秘书刚发过来的离婚流程。

纪从听了我的话，笑了笑: 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妻子。生日快乐，我去看看商展的事。

他拿了外套，朝门口走去。

开门要走的时候，我淡淡说道。

纪从，你是在妻子孕期出轨的渣男人。

纪从错愕回头: 尘尘你怎么不讲理了?我都说了是喝……

我吞了随餐的营养补剂片，冷冷回他: 这话你留着跟法官说吧，看他信不信。

3

纪从甩了句让我好好休息，关门走了。

我自己切了生日蛋糕，慢慢吃了一小口。

奶油入喉，引得孕反上来了，去洗手间哇啦吐了一大口。

正难受着，章太打来了电话。

章太算是提携我的贵人。

当年我独立出来做项目，她是我第一个投资人。

她彻底回归家庭后，见我婚后还在商界打拼，一直跟我联系密切。

尤其最近我俩都怀孕，经常一起去孕检。

章太总说看着我，就如同看着她没有选择的另外版本的人生。

如今，我看着她发给我的消息，直想笑。

什么另外版本?

论起男人婚后出轨，实打实撞剧情。

不过显然，她这个比我这边的更刺激。

章太发来的照片上，男人和女人在车上干柴烈火。

光溜溜的身子，蚯蚓一样黏连地难舍难分。

我忍下胃里又一股反胃，接起电话。

章太情绪异常激动，声音带着哭腔。

我怀着孕，他却在外睡小三天杀的，我现在恶心得肠子都要呕出来。

我一时没想到怎么宽慰她，拿自己说起了事。

别怕，我这边也一样，我们一起处理。

章太惊呼: 什么?小纪?他怎么可能?

纪从是圈子里出名的好男人。

每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

除了工作就是健身。

一直被说是洁身自好的典型代表。

所以章太吃惊也正常。

但见我沉默，她很快义愤填膺: 明早医院门口见，咱俩一起去打胎

我赶紧打断她: 别，章太，我可以陪您去，但我不打胎。

4

听到我不想打胎，章太聊天的猪瘾犯了。

又怕电话讲不清楚，约我过几天吃茶点。

挂了电话后，我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床上躺下。

纪从倒是没说错。

孕妇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正闭目养身，手机又震动起来。

点开后，竟是周晴发来的消息。

大学毕业后，我们没说过一句话。

可她自从上月从国外回来，消息框就热闹起来。

如今，噼里啪啦，小作文一篇又一篇。

尘尘，太抱歉了呀，前天同学聚会，我喝晕了脑子，拿了阿从手机，不小心点开你们聊天界面摁了录音键。阿从也是喝醉了，说了那些糊话。

尘尘，那天我俩酒后时空混乱了，你也知道，我跟他大学时候……聚会时候，抱到一起，同学起哄拍了照片，传我后，我稀里糊涂设置成了聊天背景……]

尘尘，阿从说你怀着宝宝，让我务必跟你解释清楚，我俩真是清清白白。你可别生气，改天我俩一起跟你赔礼道歉。

好一串酒后稀里糊涂干的事。

稀里糊涂录音、转文字，又设置拥吻背景，最后截图发给我。

这么多年了，周晴真是一点没变。

还是那般顶着柔弱的外壳。

干尽知三当三的绿茶事。

5

周晴提到大学时候。

我们三个是大学同学。

我和纪从的感情，走的是很土的路线。

豪门联姻，青梅竹马。

从小学到高中，两家给我们安排得高度重叠。

纪从一路优秀，我也一路追赶。

家里没法安排的大学，我俩通过努力考到了一处，入学成绩并列一二。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纪老爷子带着纪从来我家。

说我俩的事先定下，过两年年纪大些了，补订婚仪式。

纪母当时开玩笑: 大学里保不住出什么小妖精，见到有钱的就往上凑，给他俩坏了姻缘就不好了。

纪从反驳他妈，话说的很呛: 我只喜欢尘尘，除非瞎了眼，才能看上别人。

大人们都笑了。

他拉着我的手跑到没人的角落。

我满脸羞红，他第一次吻了我。

他说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绝不背叛我。

没想到大一时候，纪从就瞎了眼。

他疯狂掉入了周晴的纠缠里。

6

之所以说是纠缠。

是因为周晴的套路，向来不是明目张胆的追求、也不是暗嗖嗖的勾引。

而是制造各种巧合后，还一脸无辜过来解释的纠缠。

我和她是室友。

纪从和我向来形影不离。

全学院都知道我们俩是一对。

但周晴却总是能和纪从在各种场合发生一些不一样的故事。

譬如郊游，她骑着共享单车，直直撞上了纪从的骑行车。

摔得满胳膊是青，额头还磕出血。

纪从送她去医院。

事后她拉着我的手解释: 尘尘，你不要误会，只是去了医院，我和他没什么。

再比如，纪从和我组队参加学生活动，她报名了活动志愿者。

在办活动时候打翻纪从给我买的奶茶。

湿了活动材料后，自告奋勇重新打印。

拉着纪从去了打印店。

回来后跟我说: 尘尘，只是打印个材料，你别多想。

7

一开始，纪从一脸厌烦跟我吐槽她。

说周晴是他见过最讨人厌的女生。

可这样的事没几次后，纪从就变了。

给我带东西时候，开始带两份。

你那个叫周晴的贫困生舍友，日子过得寒碜，施舍给她份。

后来，他开始叫她晴晴，周晴叫他阿从。

大一我生日聚会那天。

纪从揽着她的肩膀。

在所有人面前说，以后我跟他都多了晴晴这个妹妹。

周晴笑得灿烂: 什么妹妹，不如说是兄弟

开口闭口又是那句。

尘尘，你别误会，只是拜个把子。

再后来，兄弟当了一段时间后。

纪从有一天突然跟我说。

一直以来他对我的感情不是男女之爱。

我们分手后，纪从和周晴轰轰烈烈谈了一段。

最后却以周晴跟着她导师出国为结束。

纪家老爷子抽得他浑身是伤。

纪从拖着伤在我家门口跪了一夜。

雨淋得他伤口溢血。

他在医院昏迷时口口声声唤我名字，求我原谅他。

我妈当时搂着我劝: 尘尘，男人哪有不糊涂的，你们别怄气了。

我爸则是一脸铁青，说我不懂事，不让纪从进家门，害他淋雨入院。

我终究没舍得从小陪伴来的感情。

循着父母安排，同他订了婚。

没想到，如今周晴再度出现。

他俩又要在我眼前上演从前那般纠缠。

8

章太选了家口味清淡、格调高雅的茶餐厅。

这没见的半月，我俩都被新鲜事缠上。

但她黑着眼圈，蓬乱着头发、衣衫凌乱。

我却面目安然，穿一身温柔羊绒裙，还精心搭了个澳白毛衣链。

吃了口茶点后，我吞下营养剂。

章太终于忍不住问。

小尘，是不是我电话里听错了，小纪出轨，假的吧……

我摇了摇头: 没听错。

章太一脸不解: 那我就不懂了，我恨不得立马去打胎，你怎么回事?都这样了，难道要给脏男人生孩子?

我气定神闲地抚了抚她的手，反问她。

章太，咱认识这么久，凭你观察，我可曾干过没有准备的事?

迎着章太探究的目光。

我掏出了纪家承诺我的婚前协议。

9

婚前协议约定的是，双方若有出轨，出轨一方财产归孩子所有。

章太一脸佩服: 你们这些老钱派就是不一样，像我们这样的暴发户，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我苦笑: 通过婚姻实现家族深度绑定，都是利益罢了。

毕竟豪门联姻，很怕离婚这种不稳定因素，所以想出来这种法子。

可这份协议，其实很狡猾。

只有在生育了的情况下这个约定才有效。

但一旦有了孩子，多半情况下，尤其是寻常女性，不会选择离婚。

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孩子，怎么会忍心让孩子没有父亲?

我想起来我妈。

年轻时候我爸在外面玩得花，我妈受了委屈都来我这里哭诉。

尘尘，妈妈都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们才不离婚。妈妈不想让你们没有爸爸。

那时候我还小，总是义愤填膺。

可如今我大了，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我不要做寻常女性。

章太看完协议递给我，苦着脸: 尘尘，我没有你这样的保障。

我宽慰她: 好好想想，这事儿虽然不好拖，但是也没法一时半刻就……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章太打断。

章太情绪又上头了。

我不用想他那样的脏男人，我才不要给他生孩子

我吞下虾饺，擦了擦嘴: 行，既然你下决心了，事不宜迟，我陪你，今天就去打胎。

10

一路上，说好了她打胎、我孕检。

科室门口，有个女孩刚从手术室出来，面色有些惨白。

还有一个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头深深埋下去。

真叫号到我们的时候，章太紧紧拽住了我的袖子。

她脸色很不好看，手微微颤抖着。

我悄声问: 怎么了，不想进去了?

章太咬着嘴唇，拉着我到旁边的楼梯间。

楼梯间没有人，她一屁股坐到排椅上，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我过去轻轻抱住她，低声哄着。

别憋着了，有话都可以跟我说。

章太伏在我肩膀上，声音颤抖。

小尘，我好恨我不甘心我身体其实不适合生育，我打了不知道多少排卵针才有了这个孩子，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换做你，你舍得吗?

还有，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的收入了，老章这几年做空了我本来的公司。这个孩子也是我留住他唯一的砝码了。没了老章，我该怎么办?

她一下说了很多。

我深深叹口气，擦干她的泪: 这才对。这些你应该花时间好好考虑，而不是一时冲动总说打胎。

小尘，你……章太抬头。

你以为说打就打啊?我笑了笑: 也是需要预约的。不过人只有逼上梁山，头脑才清醒，所以还是撺掇你来了。冷静下来就好，我们从长计议。还有，从今天开始，不想叫您章太了，叫您……

叫我薇姐薇姐紧紧抱着我。

稳定好情绪后，我俩去孕检。

没想到，出了电梯后没走两步，竟看到了纪从。

纪从正扶着一个腿上流血的女子在外科排队。

两人都一身运动装束。

女人身上披着纪从的外套，却还是挡不住前凸后翘的身材。

是周晴。

那不是你家小纪吗

薇姐刚平复的情绪又波涛汹涌起来。

直直冲到他俩面前。

抓住周晴，劈头盖脸扇了她一耳光。

大家都来看，死小三

这一声下去，四周人迅速围过来。

周晴捂着脸，眼睛溢出来泪珠。

混乱间，纪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一个拿着矿泉水的男生跑了过来。

你说谁是小三

11

真是热闹了，你是谁?薇姐问男生。

我是周老师的学生顾鸣周老师是优秀人才，怎么容得了你污蔑?男生高高大大的，一身青春气息。

我最近已经找人了解了周晴回国后情况。

她正在一所大学任讲师。

这男生应该是她学生。

她优秀人才?她是人渣他是有老婆的人，他俩这么亲密靠着，算什么?薇姐手指飞舞，在纪从和周晴间逡巡。

我的捉奸现场，薇姐比我还激动。

场面一度滑稽。

这位姐，你误会了我是受伤后自己站不稳我在健身房碰到老同学，他好心送我来医院而已，你不要张嘴就污蔑人啊周晴满脸泪，委委屈屈哭诉着。

纪从迅速抽回了原本扶着周晴的手，厉声朝着围观的说了句: 误会一场，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我冷笑一声: 纪从，我孕检你总说忙，没陪过我，原来在这里忙。

纪从走到我旁边，关心着: 我最近事多压力大，所以去健身房勤些，结果碰到周晴受伤，真的是意外。

上次喝醉、这次意外，也是稀奇，我冷笑，指着周晴身上的衣服: 这件运动外套，我送你的。

纪从闻言，抖手抽回了外套。

周晴上身穿的竟是紧身露脐装，沟线亮眼。

骤然受冷，打了个颤。

旁边叫顾鸣的学生迅速脱外衣套到周晴身上，拧开水递给周晴: 老师，你先喝口水缓缓。

周晴推了水，哭哭啼啼来我面前。

尘尘，咱俩大学时候还是舍友，你信我，我们真没发生什么，外套是阿从看我冷，才给我披上的……

老师，你不用解释清者自清顾鸣一把把周晴拉回来。

纪从拉了我的手: 尘尘，我陪你孕检去。

这三人，简直能唱一出大戏。

我胃里一阵恶心: 不用了，你留这儿吧。

甩开他的手，我拉着薇姐迅速走开。

薇姐边走边解气道。

姓章的那只三儿没让我当场抓住，如今扇了纪从这只，也算解气

我简直哭笑不得。

薇姐感叹: 小尘，你真是扛得住事的人，你都不生气的?

已经生过气了，现在只想着解决问题，我叹口气: 周晴出现，或许是老天爷在救我。薇姐，跟纪从，我早就过够了。

12

跟纪从结婚之初，我满心欢喜想着——

虽有插曲，但我也算和自己心爱之人，从校服走到了婚纱。

我努力经营着和他的关系。

纪从有点肺病小病根，我就常年给他熬润肺雪梨汤。

他喜欢健身，我空闲时候就去健身房跟他一起。

可渐渐地，我发现不对。

我有情绪了，他只知道买礼物，却从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在健身房一起运动，从来没有什么交流，我给他擦汗他都躲开。

婚前他不是这样的。

和周晴分手后，他拼命对我好，说要弥补自己的错。

婚后，他却像飙车后的发动机，慢慢冷下来。

我内心煎熬，找不到原因。

深夜崩溃时，从背后搂住他，问他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我改。

可他却总说我很好，让我不要多想。

慢慢地，我心灰意冷下来。

商业场合里，我们扮演恩爱夫妻。

私底下，我们像合租室友。

直到前段时间，纪从抱着我说: 尘尘，我们该要个孩子了。想生个我们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