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路过后山获得情报

李换给了我妈好大一笔钱。

我就这样，陪他一起被放逐到了海外。

小少爷看似无所谓。

实则每天都在害怕大哥反悔，对他这个私生子赶尽杀绝。

也因此，他变得喜怒无常。

动不动就骂我:

别在我面前晃悠，看着就心烦

你怎么这么蠢?

你能不能去死啊?

然而发泄完后，他又会懊悔地跟我道歉。

我心疼他的不安，总是轻声安慰: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但下次别说这么伤人的话了，我也会难过。

他乖乖点头，却从未改正。

这天，当他又一次朝我大吼——

你这个废物，难怪你妈都不要你时。

我疲惫地看着他。

不想安慰，也不打算原谅他了。

01

李换又发了好大的火。

他把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向我。

尽管我已经躲得很熟练了，却还是被溅起的瓷片划伤了脸。

痛意袭来……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果然是一片黏腻的红色。

四周寂静。

李换似乎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愤怒很快重新占据他所有理智。

他朝我大吼:

你是猪吗?沈桃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种咖啡豆不适合加奶?

谁让你往里面加牛奶的

我……

我抿了抿唇。

想解释，但最终还是沉默。

跟李换相处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加不加奶根本不是重点。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对咖啡口味有多挑剔的人。

当初我第一次给他泡咖啡时，看着几十种咖啡豆手足无措。

是他特地走过来，安慰我:

怕什么?随便搞搞就行。

专业的我喝多了，在你这开个盲盒也挺不错。

而现在……

他无非是又一次被恐惧和焦虑打败。

急需找个借口发泄一下罢了。

02

见我连解释都没有，李换似乎更生气了。

他再次朝我大吼:

还傻站着干什么?

你是来给我当保姆的，不是来当大小姐的

还不赶紧把地上的碎片都收拾起来?

我弯下腰，一言不发地照做。

自从被迫出国后，李换就像得了人格分裂一样。

心情好时，他仍然是那个慵懒散漫的小少爷。

喜欢跟周围人开玩笑，对谁都很随和。

心情不好时，他就像个失控的野兽。

对所有靠近他的人疯狂大吼。

尤其是对我。

起初我既害怕又难过。

一次次被他骂得浑身颤抖，眼泪不停流，很长时间都缓不过来。

但，次数多了，情绪一点点被稀释。

到如今，就像平淡的水。

连痛苦都寡淡无味……

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

沈桃

李换又忽然喊我，双眼猩红。

你摆这副死人脸给谁看?

不想干就滚，滚回你自己家——

说到这儿，他的话声忽的一顿。

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变得讥讽起来。

哦对，我忘了。

你妈早就不要你了。

你就像个流浪狗，连家都没有。

我的手猛然顿住。

聪明如李换，永远都知道，往哪里扎最能让我感觉到疼。

急促地呼吸几次后，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李换……

我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能别说这种伤人的话吗?

你难道忘了前几天，你跟我道歉时，说过不会再这样对我。

你说会好好珍惜我——

珍惜你?

李换语气夸张地打断我。

连你妈都把你当垃圾，凭什么要我珍惜你?

03

我从没想过。

这句话会从李换口中说出来。

04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对李换都是又崇拜又感激。

第一次见他时，我才刚成年。

被我妈拉来他家面试保姆。

管家扫了我一眼，就不悦地皱起眉头。

冲我妈道:

没看见要求吗?

说了要大于 35 岁，这小丫头才几岁?

我妈陪着笑。

不断地说我虽然年龄小，但眼里有活，洗衣做饭都是一把好手。

然而管家依旧毫不留情地把我们请了出去。

我妈气得要命，刚出门，就甩了我一巴掌。

拿我出气道:

你是死了吗?动都不会动

你跪下来求他啊，再不行上去搂搂摸摸，暗示一下。

我不信那死老头还不松口

我垂着头，不敢说话。

我妈又恶狠狠地揪我耳朵。

她自己就给李家当保姆，深知李家待遇有多好。

所以才会一门心思想着，把我也给搞进来。

现在失败了，她把一切都归结于我不争气。

巴掌一个接一个朝我身上甩。

那个谁……

李换就在这时忽然出声。

你几岁了?

我慌张抬头。

这才发现露台上站着一个戴着墨镜，慵懒晃着手机的少年。

十，十。

我磕磕绊绊。

李换若有所思。

半晌，他朝下面挥了挥手。

那你明天来上班吧。

05

在那时的我眼里，李换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不但破例给了我一份工作。

在发现我妈每次都会没收我所有工资后。

还会额外给我发奖金，叮嘱我偷偷藏起来。

就连生日蛋糕，都会特地给我切一块。

我诚惶诚恐。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换笑了笑，轻敲我的额头:

就是看你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跟我小时候特别像。

我愣了下，不敢再追问。

李换私生子的身份并不是秘密。

听说他的生母为了让李家认他，几乎用尽所有手段。

最后更是不惜以命做筹码，替他在李家争到一席之地。

有这么偏激的妈，想想都能猜到，他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天后，或许是出于同命相连的共情，我对李换越发亲近。

以至于后来，老李总忽然去世，李换跟大哥争权失败，被迫出国。

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时，我很快就点了头。

李换因此给了我妈好大一笔钱。

跟她约定，户口迁出，从此我跟家里再没关系。

出国的飞机上，我心情低落。

李换也没好到哪儿去，却还是分出精力安慰我:

别哭了，不就是没妈了吗，我不也没妈?

再说了，你妈能算妈吗?

她顶多算一只蚂蟥，不停吸你的血。

现在打掉了这只蚂蟥，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怔愣地看着他。

可以说，因为他，我才第一次重新审视我和我妈的关系。

也渐渐想明白这么多年我妈对我非打即骂，并不是因为我做得太差。

可是现在，还是他。

用最难听的话否定了我的一切。

告诉我，我就像个垃圾。

活该我妈不珍惜。

也不会有任何人珍惜。

06

夜晚，一片漆黑。

卧室的门锁忽然被拧动。

我本来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赶紧闭上眼。

李换缓缓走到我身边，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尽管没睁眼，我也能感觉到，一缕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忽然，有冰凉的触感落下。

熟悉的药味飘散到鼻尖。

李换果然又跟从前一样。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大半夜的，居然跑过来给我上药了。

他耐心地帮我清理、消毒、敷药。

等药膏吸收后，再贴好疤痕贴。

然后才轻声叹了口气，喊了我的名字:

沈桃。

我知道你没睡。

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但我依旧没睁眼。

直到李换又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我的眼皮。

你不知道，你真的睡着时，眼睛会留一条缝。

只有装睡时，才会闭得这么紧。

我只能睁开了眼。

对不起。

刚对视上，李换就向我道歉，满脸都是懊悔。

我不该说那些伤害你的话，我已经好好反思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又是这句话。

我记不清自己已经听过多少次。

刚开始或许还有触动。

可现在，不管李换再怎么用力，再怎么诚恳地说出来。

我也一个字都无法相信了。

他的懊悔，他的内疚。

仅限他清醒时。

07

我轻轻抽开被李换握住的手。

李换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似乎意外于我居然没跟以前一样，立马原谅他、安慰他，说我理解他。

沈桃。

李换再次抓紧我的手。

你还在生气吗?

我知道我这回有点过分了。

要不这样，你罚我，只要你能出气，怎么罚我都行。

少爷开玩笑了。

我再次用力抽回手。

我只是您的保姆，哪有资格惩罚您。

我给你这个资格

李换急急道。

没必要。

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您出去吧，我好困，想睡觉。

我说着用被子蒙上了头。

李换却还不死心，将被子扯下来。

低声下气，近乎哀求:

你别『您您您』地喊我行吗?

你也知道，我太焦虑了。

我说那些话时压根没过脑子，纯粹是为了发泄，但我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

昏暗的灯光下，李换眼里满是急切。

看我沉默，他又继续解释:

发疯时的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我，从来就不想伤害你，你应该明白呀?

是的，我明白。

我明白他此刻确实真心诚意地想跟我道歉。

但也明白，这并不会影响他下一次，继续咆哮着拿我泄愤。

只要他一天过着这种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日子，就一天不可能变得正常。

室内有片刻沉寂……

我实在不想跟李换僵持下去，故意改口道:

你先出去吧，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或许明天早上，我就想清楚了。

李换犹豫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关门前，轻声对我说了句晚安。

08

早晨六点半，我准时起来给李换准备早餐。

然而，刚走进客厅。

我就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三明治、小菜和粥。

李换坐在桌前，朝我招招手。

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示好。

你醒啦?

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垂了垂眼，轻轻摇头。

这不合适。

李换愣了下。

哪里不合适?

您也说了，我就是一个保姆，保姆怎么能跟雇主坐一起吃饭?

而且我还领着您发的工资，让您来给我准备早餐，更不合适。

沈桃，你在说什么呢?

李换有些着急。

坐一起怎么了，我们以前不也天天坐一起吃饭吗?

而且你怎么又『您您您』地喊我了?

难道睡了一晚，你还没消气?

少爷又开玩笑了，我哪有资格生您的气?

我平声道。

至于坐一起吃饭这件事，我已经反思过了。

以前是我没搞清自己的身份，以后我一定会对您更加尊敬。

我并不是为了阴阳怪气。

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但李换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认定了我还在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又解释了好几遍，说自己真的太焦虑了，才会口不择言。

说完又举手发誓，绝不会再有下次。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李换拿不准我的态度，只能试探地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

快去吃饭吧，好不好?

不用了。

我轻轻抽开手。

我不饿，就先回房了。

您吃饱了喊我，我来收拾餐具。

09

我说完，就扭头朝楼梯口走去。

沈桃

李换大声喊住我。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我……唉。

李换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多不容易的决心。

别这么对我行吗?

我喜欢你——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不合时宜。

我本来打算等我确定自己真的安全后，再告诉你。

但我发现，我不说，你根本不懂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李换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向我。

别再把『保姆』两个字挂嘴边了好不好?

我每次听见这两个字，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如果连你都讽刺我、埋怨我、冷淡我，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此刻，李换终于走到我面前。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

像梦呓，也像诱哄:

别生气了，沈桃。

其实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两情相悦本就不容易。

这么轻易放弃我，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

坦白说，李换的这些话放在过往任意一年，甚至放在上个月，我可能还会心跳加速。

可现在，极度的疲惫与失望耗干了我所有情绪。

也让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跟他对视着。

没有喜悦，也没有吃惊。

只是在静静思考他突然表白的原因。

然后得出结论——

他真的很聪明。

他早就知道我喜欢他，所以十次泄愤，九次都是冲我。

现在我实在受不了，缩回了我的蜗牛壳。

他才用喜欢当诱饵，试图把我重新钓回来。

但我要是真和他和好了，无非是再一轮地耗干自己。

而下一次，他又会用什么钓我呢?

结婚?遗嘱?房产?

我乱糟糟地想着。

不愧是上过顶级商业课的人，我在他这儿，还真是价值最大化了。

李换这时又往前走了半步。

看样子，似乎想拥抱我。

我几乎下意识后退。

少爷，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我并不喜欢您。

你撒谎。

李换的表情笃定而自信。

我闭了闭眼。

您要非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10

我开始有意识地躲着李换。

但并不仅仅是为了表达不再喜欢他的立场。

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起来，李换给我上药那晚，我也不算撒谎。

他走后，我确实冷静下来。

也确实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我要回国。

我活了二十几年了。

没成年时，我在我妈画地为牢的沼泽里痛苦挣扎。

后来李换向我释放善意，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陪他漂洋过海，从此以他的人生为第一要义。

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没为自己活过。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没办法熄灭。

周一刚到，我就瞒着李换去办了签证。

11

我回来时，李换已经醒了。

他躺在露台的藤椅上，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管家就站在他身后，弯腰跟他说着什么。

羊毛地毯软而厚实，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两人都没发现我上了楼。

我本想偷偷回房，装作身体不舒服睡了一上午。

可刚经过露台，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脚步瞬间顿住。

少爷，我真没骗你，我亲眼看见沈桃那丫头打了一辆出租车。

仿佛一道雷直劈天灵盖，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明明已经很谨慎了，怎么还是被他看见了?

那我这些天努力躲着李换算什么?

以李换现在的性格，要是发现我想回去，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

就是突然发疯，把我关起来都有可能。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李换又开口了。

你老花了吧?

他轻呵一声，问管家。

沈桃来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出去过?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高中都没读过，英语单词认识的可能还没你多。

人还跟个包子一样，满脸写着没用和任人揉圆搓扁。

她敢出去吗?她敢打车吗?

她用什么跟人交流，手语吗?

这……

管家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噎住。

好半天，才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我看见的时候也很震惊。

不过就是因为震惊，我才多看了几眼。

少爷，那真是她。

李换默了默，揭开书坐了起来。

那我真是小瞧她了……

但她一个人偷偷出去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等她回来问问?管家说。

我的喉咙越发干涩。

紧张到甚至有些痉挛。

然而，一秒，两秒……

李换却忽然笑了。

你等下，我突然想起来。过两天是我生日。

沈桃每年都会给我送礼物。

她一定是出去买礼物了。

李换的语气很明显轻快起来。

我就说她这么喜欢我，怎么可能突然硬气，一下跟我冷战好几天。

原来是想给我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