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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养 蛇君

西红柿炒鸡蛋 著

言情小说连载

《伺君》这本书大家都在其实这是一本给力小小说的主人公是尹亭祈讲述了​我误入七皇子尹亭的房间撞见他正在发烫冒浮着红晕的俊美脸上身的鹤纹金线黑袍已经起了褶一截暗红色的蛇尾从袍沿露出尾尖缠住从床头上散落的解酒玉竟然是半人身半蛇当朝七皇子尹是蛇……在我惊叫出声的前一尹亭用力扒住床喘着气说: 闭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进但此刻我只想转身祈儿……别怕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别出帮我在里面守忠仆向即使我只是个表面上...

主角:尹亭,祈儿   更新:2025-05-25 19:4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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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误入七皇子尹亭的房间时,撞见他正在发烫冒烟。

浮着红晕的俊美脸庞,上身的鹤纹金线黑袍已经起了褶皱,一截暗红色的蛇尾从袍沿露出来,尾尖缠住从床头上散落的解酒玉瓶。

竟然是半人身半蛇身。

当朝七皇子尹亭,是蛇……精。

在我惊叫出声的前一刻,尹亭用力扒住床框,喘着气说: 闭嘴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进来,但此刻我只想转身逃。

祈儿……别怕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别出去,帮我在里面守着。

忠仆向主。

即使我只是个表面上的忠仆,却是鬼使神差般地关上了门。

转过身,他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后,蛇目猩红,带着奇异的笑容。

冷冷的滑滑的蛇尾将我缠起来,甚至一点点地收紧。

我闭着眼,暗红色的气泽中,几乎窒息。

祈儿,别紧张。

换谁都会紧张的——被一条蛇精缠住,不知道会不会死。

我伺候尹亭两年,只隐隐发现他不算什么好人,没想到他连人都不是。

话本都不敢这么编的,他可是皇子。

 

尹亭是谁生的来着?

闫妃,是那个倾城绝容的闫妃,自尽而亡,下葬时,皇帝册封她为贵妃,然而礼制规格都可比肩皇后,生前死后都有荣宠加身。

但谁也说不出她无故自尽的缘由。

尤其是她还生了皇子。

我好像隐约懂得些了。是因为她发现儿子也是蛇了吗?

 

嗯……软长的蛇尾又一次倘过我的腰间时,冰冷的触感让我禁不住颤抖。

祈儿,睁开眼睛。

我睁开双眼,看见尹亭的眼睛恢复了原状。

尹亭清醒过来了。

那我呢?

会被杀掉吗?

宫里向来是知情者有罪。

尹亭的蛇尾慢慢从我身上绕出来。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殿下在吗?陛下刚刚问起您的去处了。

眼看着门就要被推开,偏偏蛇尾又重新缠住我。

一口气没顺过来,我晕了过去。

 

可我是在尹亭寝殿里的椅子上被人拍醒的。

嬷嬷训我: 阿祈,你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就敢在殿下的宫里头偷懒。

七皇子呢?我四处环视都看不见他的踪影。

麻溜点,殿下在沐浴,过去伺候着。

我应下,然后去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推开了净室的门。

尹亭确实在沐浴。

大白天的。

殿下。

尹亭瞥过来,你去哪躲懒了?总不见人。

是我在发梦还是他在发梦?

我只好不动声色道: 在宴席上不见殿下,就回来找,结果睡着了。

过来。

我走过去帮尹亭添热水,趁着间隙,我大胆地朝他的下身看过去。

是一双完好的人腿。

哪有什么蛇尾。

可是那段诡异难言的记忆始终清晰,挥之不去。

我也终于想起来,我为什么会进去尹亭的房间了。原想着他会在宴席上待许久,我便可以溜进去偷一封秘信出来。

替我背后的主子偷。

七殿下尹亭不是我真正的主子,我是被安插过来的。

奈何尹亭用我用得顺手,才两年就成了他宫里的大宫女。

可是没想到,我今日这么轻易就进到尹亭寝殿里了,但他却回来得更早。

想必是欲念驱使。

只是我偷信不成,若把尹亭是一条蛇的消息告诉我主子,他是会欣喜若狂,还是会当我发狂?

所以究竟是梦吗?

不是,一定不是。

尹亭微眯双眼,略有不满地看着我: 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愿意伺候本王吗?

此刻的尹亭,和记忆中低声下气地求欢的尹亭,简直判若两人。

我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很怪异的想法。

我记得从前有老人和我说过,乡下的蛇是会吃那东西的。

殿下,奴婢刚才被一只死老鼠吓着了,所以才心不在焉的。

尹亭神色微滞。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冷,然而声音里却噙着不合时宜的笑意: 祈儿,我是同常人有些不一样,可我不是妖怪啊,不吃生的。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我竟然……还被他的尾巴缠绕得如坠云端。

2

尹亭从浴桶里出来,我即使心思紊乱,也依旧熟练地帮他整好要穿的衣裳,他也任由我摆弄,似乎没有翻脸或者是灭口的打算。

殿下,我给尹亭系腰带时,突然又想起蛇尾来,便问,奴婢是第一次撞见,那先前奴婢不在时,您用了谁?

尹亭: 我刚到年纪。

……啊?同龄的皇子都抱上世子了,这蛇竟然才长大。

我晃了晃神,又想起正事来: 您一直不回宴席上,遣人回陛下了吗?

尹亭想了想,说: 忘了。

您是只顾着取乐了。

尹亭: 我们在房里做的,也是正事。

我忽然想起,现在正是春天。

夭寿了碰上这关头。

尹亭先前耗了些精力,刚沐浴完又说困了,要回寝殿。我是不敢再进去的,偏偏这人又让我给他锤腿。

我锤啊锤,盯啊盯,始终都在紧张那双腿会不会冷不丁就变成了红尾。

祈儿,看别处。

哦,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就飘向了尹亭平时放信的地方,但嘴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奴婢碰这里,您不会变身吧?

尹亭: 今天不会。

那我明天告假,就说要病死了。

想想我真是少见多怪。尹亭对满皇宫瞒着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都不愁,反倒是我在提心吊胆。

不过尹亭也算是安全的,毕竟我不会说,说了也没人信。

还累吗?我问。

尹亭: 你平日给我揉腿,也从不这样催的。

奴婢……

忽然间有太监进来禀报: 殿下,陛下身边的人来了。

我退到一旁,等着尹亭出去应对。

寝殿内只剩我一人的时候,不经犹豫,我直接走向尹亭放信的地方。

尹亭同西南边陲的人私下通信,而我要看的就是那一份。

宫里的人说话惯常推拉迂回,留给我行事的时间绰绰有余。

我不仅看了还背了,把信封好的时候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能,我不太能接受我耗费心机得来的信,甚至还付出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代价,里面写的不是边陲政要,而是……药方?

怎么会?

再来十张都治不好时而发神经的尹亭和此刻心碎欲裂的我。

 心情正复杂时,我听见脚步声了。

我若无其事地用掸子给书案拂尘。

父皇让人问我,是否身子不适需要请太医来看。身后传来尹亭的声音。

殿下这几日……不合适吧。

尹亭: 所以我对外都说你会医术,是吧,祈儿。

我手一哆嗦。

糟糕,被发现了。

我偶尔逃避当差给自己下药的事不会也被知道了吧?

沉默间,我听见背后突然响起嘶嘶的声音。

……尹亭

我不敢回头,自顾自地低头扫尘。

片瞬间,冰冰凉凉的触感渗入我的后颈。

还是湿湿的。

蛇信子慢悠悠地从我的颈间倘过去。

我意识到尹亭在对我做什么的时候,猛然转过身,不由自主地指着他道: 你别过来。

明明是他在吓我,可是我这么一指却像是我在吓他。

尹亭毫不犹豫地咬住了我的手指。

不是单含着,他是真的用牙在咬。

伴随着微微湿润的暖热气息,一阵刺痛从指间传来。

血滴沿着我的另半截手指流下来。

尹亭的唇瓣被鲜血染红一角,却仍不肯松开我的手指。

诡异的是,他的神情眼色里没有半分凶戾的痕迹,甚至透着些许无辜。

难道还是我不对吗?

一个不太正常的想法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且慢,先不管对错,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我忘记问尹亭——

他、是、毒、蛇、吗?

3

尹亭啃咬完也吸完血后,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带疑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问: 你怎么了?

殿下,我瞥了一眼变得不忍直视的手指,被吓到后又迅速移开目光,疼。

尹亭如梦初醒,道: 没忍住。

我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奴婢……奴婢还来得及回姑苏看看家人吗?

我没毒,尹亭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还不快去包扎一下。

哦,不是毒蛇。

奴婢伤了手,明日可以不……

尹亭斜睨了我一眼,生生堵住了我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真的好冷血动物啊。

但尹亭也没说,我今晚必须要在跟前伺候。

我给自己包扎好后,溜出了尹亭的鎏华宫。

我的主子平常不在宫里,但这几日都在。

我找到他,跪下来说: 七皇子如今只要是看完密件,都会立刻烧掉,我根本看不了上头写的什么。

主子冷冷道: 一窝子死狐狸,既想维持人形,却又成不了半分气候。

阿祈,想想你哥哥,他可是新科探花郎,总不能某一日被世人发现,他不是人吧?

的确。

我不是人,我哥哥也不是人,偏偏我们都想当人。他化人形后摇身一变,成了姑苏来的赶考书生,而我是他的侍女。哥哥如愿中举,我被主子送进了宫当眼线。但我们俩,都得靠他的秘药来维持人形,拿来服下后才能一直不被人发现真面目。

我一直很怕主子。

他的冷血胜过鎏华宫那位蛇精百倍。

我连忙争辩: 但我知道,七皇子近日都见了什么人。

这个不用你说。

是要作罢吗?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我高兴早了。

等我回到鎏华宫时,背上多了两道被鞭子跶过的伤痕。

我换了干净的寝衣,早早就躺到床榻上。

怕是比尹亭歇得还早,不过我是他的大宫女,平日里除了嬷嬷骂我两句外,也没什么人会非议我的作为。

毕竟……贴身大宫女有时也可以是通房,宫里头的其他殿下就是这么干的。

我睡得迷糊,但当通体冰凉的东西贴上来时,我一瞬间就惊醒过来。

看到尹亭竟枕在我这陋榻上时,我的眼睛又瞪成了铜铃,嘴唇刚要动——

别出声。尹亭伸手掩住我的嘴巴。

似乎尹亭也知道这很不见人,然而也不妨碍他下身的蛇尾又将我圈绕起来。

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殿下轻点,我不禁皱了皱眉,早上才现过形,现在又控制不住了吗?

在你这里安全,不会有人进来。尹亭说。

你喜欢蛇身多过人身?

不然呢?

缠绕的力度果真轻了些,不同于那时的紧迫。

可蛇尾慢慢缠上了我的后腰。

那里有伤,我一直紧咬着牙。

尹亭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他在慢慢靠近我的颈项。

我发现,他好像对颈子很有执念。不知道哪一天完全变成蛇身时,会不会一口把那里给咔擦了。

尹亭的蛇目审视着我,说: 你在害怕什么?

听到这里,我才察觉后背的伤口还在辣辣地疼。

尹亭看着我,眼神寻味。

敲门声就骤起——

轮到我捂住尹亭的嘴巴。

门外人问: 阿祈,殿下不在宫里,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尹亭的尾尖故意绕住了我的脚踝,将我钳得紧紧的。

4

唔……殿下……殿下去翰林院了。

房门蓦地被推开,大晚上的去什么翰林……

来人的眼睛顿时发直。

我怵怵地松开了掩住尹亭嘴巴的手,缩回被子里。

虽然他的蛇身还缠在我的腿上不肯松开,但好歹有被子盖着。

不过这被子被拱得很不平整,还有些高。

尹亭朝里边躺着,甚至懒得转头看,出去。

房门被猛地合上。

但已经被看见了啊……明日一早,鎏华宫都得知道尹亭纳了通房。

其实被撞见的画面称不上香艳,只是堂堂皇子去钻奴婢被窝这一点实在是……让人咋舌。

不知道尹亭自己觉得丢不丢人啊。

尹亭忽然问我: 谁会大晚上的去翰林院?

我那个哥哥啊,他晚上常留在翰林院的。

我顾左右而言他: 你好了没啊?

尹亭掀开被子,没。

我看了几眼在我身上磨来滑去的蛇尾,突然觉得这蛇纹很漂亮,还忍不住夸了一句: 真好。

这是在夸它长得好吗?

是吧。

尹亭神色一凝。

我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怎知他说: 你身上有血腥味。

我忘了蛇的嗅觉……

不容狡辩,尹亭褪了我的寝衣,看见了后背的鞭痕。

谁打的?

出去一趟,得罪了贵人,就被打了两下。

尹亭: 我问是谁。

我从头至尾都低着头,看不清。

我知道尹亭为什么要追问,自己宫里的人被外人责罚,很不合规矩。

尹亭下地的时候,蛇身已经变成了人腿,他看上去似乎很生气。

我不顾身子还赤裸着,连忙攥住尹亭: 殿下,来都来了,帮我洒些药粉,我自个看不到后面。

尹亭闻言,又折回来。

他后来说,明早不用当差。

于是一早我就去找主子了,告诉他,尹亭发现了我的伤口,很是介意,如果查起来怕是查到他身上。

我主子听完却笑了: 他看见了?这是昨夜在他身下承欢的意思?也好,也好,等他心情好的时候,记得求个侍妾的名分,要替我办事就更方便了。

您不生气吗?

主子反问我: 你会伺候人吗?

我愣了愣,不知如何才算是会伺候人。

不如,我教你?主子像逗猫儿一样挑了挑我的下巴。

这时有一双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接着把我推后了些,我先带她出去。

主子点了点头。

被拖着走出去好远,我终于看到来人面貌,高兴道: 朱清

这个是我哥哥当官时用的名。

朱清从袖口里拿出一团油纸来,慢慢展开来,再递给我: 拿了东西给你吃。

我统统收下,道: 这个鎏华宫也做,但不如你带来的好吃。

朱清问: 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七皇子……有事?

我局促地点头: 有事。

朱清沉默片刻,道;你再忍忍,七皇子阵营同那个人不一样,迟早会被清算掉的。我已经同那个人说了,你只做这一个任务,等解决掉七皇子,我会把你要过我这边,待在我那里就不必受苦了。

我怔了怔,慢慢点点头。

我得嘱咐你,朱清的眉眼浮上些许担忧,一定,一定不能怀上他的孩子,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认定的鱼水之欢同我和尹亭的实际情况真是十分不符,所以既不会有小蛇崽,也不会多出个幼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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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朱清原本是想在一旁看着我吃完他带来的糕点的,然而恰好有数个宫人正在走向这边。朱清这时要走也是来不及的,我便熟练地撞了他一下。

朱清脸色亦冷了下来,恼怒道: 没长眼睛吗你?

我忙认错。

等宫人们都走过去,朱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他又看了我几眼,转身时低声道一句: 这日子还不如当初我们和小炎一起的时候。

我低头吃了几口糕点。

回到鎏华宫时,又吃完剩下的几口,想要扔掉油纸,发现还有许多碎屑,便顺手往旁边的水池里倒。

倒碎屑的时候,余光中突然出现两个身着华服的挺拔身影从正殿出来。

条件反射般,迅速转身跪下,然后再辨人。

尹亭,和国师。

尹亭好像没看见我。

我正好继续干我的事,结果在抖这油纸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尹亭的声音: 在倒什么?

我恭敬地答: 回殿下,有人收买了奴婢,交给奴婢一包毒药,让奴婢给您下毒,可奴婢不忍,刚把东西倒掉了。

哦,尹亭陪我演,要讨赏吗?

主子让你许我做侍妾。

我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奴婢要一直陪着殿下。

尹亭俯身,轻声道: 随你,但今晚你得过来我房里。

又……又要?

见尹亭心情似乎尚佳,我连忙问: 刚才那个是国师吗?他为什么事来的啊?

尹亭直起身,居高临下地问: 祈儿,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怔了怔,说: 平日当差的时候,只要是殿下身边的事,奴婢都是会知道的啊。

尹亭不多言,示意我起身,父皇传我过去用膳,你跟着。

大抵是因为对闫妃还有眷顾,皇帝算是偏爱尹亭的,很喜欢传他单独用膳,而其他皇子大多只有在宴席时才会与皇帝共进膳。

我每每都在一旁听。这次除了父子闲话外,我还听到皇帝提起让尹亭娶妻的事。

父皇挑了哪家的女子?尹亭问。

这是你的事,自然你来挑。

尹亭: 那就再看看吧。

亭儿,纳通房侍妾都是平常事,但规矩你也要懂,正妻进门前,不能有庶子出生。

尹亭: 母后早前已经同儿臣提过了。

说到皇后,她母家今日进宫,刚好与你年龄相近的三两位个妹妹也一同过来,所以皇后要在桐花台设宴,你今晚也去。

儿臣去。

原来皇帝意向的儿媳是皇后母家的人。

只是……成婚后真要生条小蛇出来,那该如何收场?

算了,尹亭无命生子的。我主子权势倾天,他要同尹亭作对,那倒霉的便是尹亭了。

尹亭既然应下桐花台的邀约,那自然是要去的。

我当然也是跟着的。

席间的尹亭很温文尔雅,无论是哪位妹妹,无论问些什么,他都笑着回话。

其实尹亭脾气不大好,这副模样是骗人的。

骗人归骗人,我好像也看不出来他对哪位妹妹更温柔,也就是更喜欢些。

快要散席,眼看着皇后有让尹亭口头定下的意思,偏偏这时从最远的席位上传来了一声尖叫——

有蛇

草地上有蛇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尹亭。

尹亭微微低着头,侧颜凝了一层冰霜。

在旁边候着的侍卫闻声而去,用刀柄去拦截乱窜的蛇。

尹亭起身,上前去看,我跟着过去。

然后看见了被戳成血泥的死蛇。

尹亭突然转身离席,不顾皇后的唤叫,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下我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尹亭,就在快追上他的时候,我低头喝住了其他宫人,不许再跟。

尹亭终于停下来,手撑着假山干呕。

殿下?我小心翼翼地挽了他一把。

尹亭冷冷地甩开了我的手。

就说好脾气是骗人的。

6

我委屈地低下头踢石子玩,结果不慎踢到了尹亭的靴尖前,我瞬即抬起头,发现他目光沉沉,正在看我。

奴婢不是故意的。

祈儿,过来。尹亭一改冷淡,抬手招我走近。

您别打我。

不打。

尹亭的确没有打我,他把似冰块的手放在我脖子上,慢慢握住,虽此时没有用力,却能随时把手收紧。

你为什么不怕我呢?尹亭问。

因为我见过比你还大的蛇。

但是在皇宫里被供起来的有且仅有你这一条,第一次见着时我才险些被吓死。

况且——殿下不是没毒吗?

我骗你的,尹亭说,我咬你时没注入毒液,所以你才没死。

啊?

在我怔愣间,尹亭松开手,低头侧首,再一次把利齿抵到我的颈子上,然后深深地嵌进去。

他总是想咬人。可也不能在这啊,这是花园啊。

别在这,殿下,别在这里,我吃了豹子胆一般边说边要推开他,会被人看见的。

尹亭松口,幽幽地看着我,平静道: 你现在也很怕我是吗?

我心火突然一盛,道: 你再胡搅蛮缠我咬死你信不信

我的牙齿也很尖的,从前觅食的时候不知咬死过多少小动物。

当然,没跟蛇干过。

尹亭的心口微微起伏着,开口时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我被自己,亦被他吓了一跳。

结果又怂下来,支支吾吾地说: 奴婢刚才中邪了,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一落,我忽然听到附近有脚步声。

差点忘了这茬,我和尹亭真是疯了,谁会在御花园吵架啊,这不是主动递刀子给别人用吗?

殿下,有人,别说了。我连忙揪住他。

你说我胡搅蛮缠是吗?尹亭对于我的提醒充耳不闻,反将我拉到假山深处。

你说你还要干什么来着?尹亭又问我。

我说要咬死他……

不好,情绪一激动,我好像要变成回原形了,不能变,不能变,变成狐狸会被人打死的。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开尹亭的手,一溜烟地跑回自己房里,慌乱地找出最后一粒药,生吞了下去。

过了一阵,没那么难受了。

我好羡慕尹亭啊,对于原身人形的转换他控制自如,不像我和朱清,要靠着他人施舍才能长久地保持人身。如果闫妃真的是蛇妖,那肯定也是一个修为很深的妖,才能生下尹亭这么一个很有做妖的天赋的蛇精来。

啊不,谁要这天赋

我慢慢冷静下来,才想起今晚的自己没有哪一处是合规矩的。

真怕被打死啊。

顶嘴,冲撞,擅离,哪一条犯了都是要命的。我平时大字不多说一个,主子让我向西我不敢向东,也不知道今天抽了哪根筋,去犯尹亭的禁。

如果被尹亭扔出去,我很有可能要回去伺候主子,我可怕他了。

我不能干坐着等尹亭回过神来。

我抱了一床新被褥,进了尹亭的寝殿。

旁人以为我去侍寝的,在我进去时就把门栓得可紧。

我看到尹亭回来了,还睡下了。

不过我知道他没睡着,只是阖着眼睛而已。

我轻轻道: 殿下,被子是我前几天拿去晒的,晒好了,换下这床的吧。

尹亭喂微睁开眼,懒洋洋地说: 不必。

换吧,晒过的用着舒服。

见他没有拒绝,我便放下新被,再掀开他盖着的这张。

在看见他的蛇尾时我的动作不禁滞了滞。

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帮他把新的铺上去,只是忍不住说: 殿下就这么放心?若换了别人进来,免不了要悬着心。

尹亭: 除了你,晚上没人进来。

是……您今早让我到房里来的,我也不算多事。

原来你是听话的啊。

嗯,我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摸上床榻,再躺到内侧,用换出来的被子盖住自己,看着被盖住的蛇身又再小声地问,这样睡舒服吗?

我总不能给自己找罪受。尹亭说。

我哦了一声,有些自讨无趣。

但瞧着是没有到很生气的地步,毕竟也没把我轰下去。

不过他的床比我的床舒服,我不介意赖着不走。

祈儿,说话。尹亭突然出声。

我想了想,说: 你今天突然离席,皇后娘娘会生气吗?陛下如果知道,会不会觉得你很不懂事?

我不想留在那,谁爱生气谁生气。

我避而不谈那条被打死的蛇,只问: 席上的姑娘你都不喜欢啊?

离得远,都看不清长什么样。

如果皇后娘娘和陛下非要你挑一个呢?

尹亭: 没想过。

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只能谢主隆恩。

多嘴。

我看见有一截露在被子外面的尾尖在动,我当尹亭认可我的话了。

我后半夜才走。

趁尹亭深眠时,我离了鎏华宫。

早就我来找尹亭前,主子就传消息来了,说要后半夜见我。

主子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都大半夜了,他神色里还是不见藏有半分倦怠疲乏,倒是还在悠哉地浇花。

正好,我得问他拿药。

结果我还没开口就又被堵了回去,主子问了一句: 刚才和七皇子在御花园里拉拉扯扯的是你吗?

是,是奴婢。

你疯了?主子在骂人,可语气却是很平静,平静的背后是暗涌着的愠意,你知道那是谁吗?陛下最疼爱的儿子,他的亲事是天大的事,若让陛下知道一个奴婢和七皇子公然在御花园拉扯打闹,你知道后果的,被赶出去都算是轻的。

七皇子无故要离席,我想要拦住他,一时情急才会同他拉扯,下次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不用你拦,他失态,受罚的是他,你只需低着头在一边听着他受罚的动静就是了,谁要你拦着他受罚?

是我太冲动,我错了。

主子随手把浇水壶扔到花坛上,转身看着我,问: 你不会伺候着伺候着真把七皇子当成你的主人了吧?

夜色下,他的眼神暗得同夜空无二,隐隐透着震慑感。

明明也是个俊公子,周身的气质却十足像个煞神。

不敢,也不会,我对七皇子从来是阳奉阴违的,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主子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来,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可我怎么觉得你干的都是心疼他的事?

我若不真些,就骗不过七皇子了,是吗?况且七皇子如今很信任我,平常人做不得人,我做得。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主子顿了顿,我图你漂亮,让你去狐媚他,你可别被他反过来狐媚了。

不会,不会,我一通说,七皇子是好看,可我哥哥朱清也是绝色啊,我从小见惯朱清那样的,不会被轻易蒙蔽。

主子闻言,竟不禁笑了笑: 真有意思。

他想了想,又问: 七皇子为何离席?

他觉得厌烦呗,你知道他性子,任性妄为,谁都不放眼里,只要他不高兴了,不管在场的是皇后还是皇上,他都能拂袖就走。

主子问: 所以是皇后带来的那几个女子,他都不喜欢吗?

我点头道: 不喜欢,否则也不会说走就走了。

皇后的族人他都不要,莫非是誓要娶到哪位将军的千金不成?

将军?

主子猜道: 这些个皇子,都想娶手握兵权家的女儿,我想七皇子也不会例外。

你是想他娶将军女儿,还是不想他娶。

别了吧,祸害将臣,可是有损国本的事。

我听不太懂这些。

主子又说: 陛下如果训他,你听听都训了什么。

好。

记着,你在宫里,一旦开始真心实意,离死就不远了。

我记着。

主子拍拍我的头,说: 回去睡吧,我要准备上朝。

朱清也上朝吗?

当然。

因为我不敢开口让主子把药给我,看这形势,一旦开了口,就又有新任务来交换那几颗药了。

但我可以问朱清拿一点来应急。

既然主子知道我想见朱清,那朱清自然就会知道。我不敢在他下朝途经的地方等,特意躲得偏了些。

但朱清一处处地找,还是能找到我的。

还没等我开口说,他就先给了我新药。

我把这称作是血脉感应。

结果朱清同我说,是主子让他转交给我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朱清道: 主子见你想要又不敢开口讨,干脆让我给你了。

我闷闷地噢了一声。

是不是闯祸了?

是惹他生气了,因为我和七皇子在御花园拉扯了几下,刚好被他的人瞧见了,所以我就被骂了两句。

没想到,朱清也蹙了蹙眉: 被他骂是事小,万一传到帝后耳里,你是会有难的。七皇子毕竟是天潢贵胄,在鎏华宫里你可以同他干什么都行,在外面你们就是主仆,只能是主仆。

不是,朱清拍了拍额头,自觉失言,即使是在鎏华宫里,也不能什么都做,有些事你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否则吃亏的是你。

怎么躲啊?我昨天因为躲了他一把,后来哄了他好久,他才不罚我的。

朱清怔了怔,道: 你确实不容易。

我觉得你才不容易,整天都得跟着那个人。

朱清反而摇头: 他有时虽咄咄逼人,但却是个理政大才,我跟着他,不算吃亏。

那我也要说,七皇子尚可。

可什么可,朱清推了推我的脑门,不许上了心。

你再给我带点那个吃的呗。我扯了扯朱清的袖子。

朱清的神情忽然一滞,并不答我。

我感应到什么,僵硬地回头一看,发现尹亭在后面看着我。

他穿着朝服。

我忘了,他有时也上朝的。

蠢死了。

朱清恭敬地向尹亭作揖: 在下告退。

他能告退,我不能,我还得迎上去。

殿下,你这么晚才出来,奴婢刚刚还在问朱大人,你是不是被陛下留住了呢。

尹亭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祈儿,我见你同朱清在一起时,很是高兴。

你还拉他袖子 。尹亭上前一步。

有这么开心吗?都不愿意收敛的。尹亭说。

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同朱大人是老乡呢。

所以呢?尹亭缓声问,你很喜欢他?

没有,我连忙摆手,因为见着了,才一同说说话的。

尹亭继续上前,我不禁想起朱清和主子的训诫,退后了两步。

尹亭停下脚步,一字字道: 不许肖想朱清。

我倒是有嘴说不清。

我没有觊觎他的想法。

尹亭: 其他人也不许。

不听,不听。

我被训怕了,眼看着尹亭又要上手,于是一连后退好几步。

尹亭见状,冷眼看我: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大半夜的不睡觉偷跑出鎏华宫,是要去见谁吗?是朱清?不对,他晨起才进宫,所以是谁?

半天都还没过我就要被三个人训,这日子好苦啊。眼泪忽然就收不住了,我竟当着尹亭一嗒嗒地抽起鼻子来,哽咽道: 有人跟我说,在宫里不能跟殿下拉拉扯扯,影响不好。

好了,外人管不着我,也管不了你,尹亭扬起袖子在我眼下沾了几下,无论谁置喙你,都不必真的听进去。

我的话除外。尹亭说。

尹亭让我随他回鎏华宫,虽然路上他心情还是不大好,但已经不问我昨夜溜出去见谁了。

好可怕,他装睡。

我伺候尹亭更衣的时候,按惯例给他挑了两套精致又贵重的常服出来,怎知他两套都不要。

总不能穿着朝服到处晃荡吧?我说。

要朴素些的。

我感动坏了,尹亭今日终于悟过来为人要低调,看着就沉稳。

结果他下一刻就让人送过来一套金丝织绵裙。

祈儿,尹亭叫我,你穿。

是比我现在穿着的好看,可我要是穿了就是逾矩。

尹亭: 在宫里守宫里的规矩,在外面不用。

什么意思。

出宫玩。

我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原话——在宫里不能跟你拉拉扯扯 。

在宫外就可以了吗?

尹亭不管不顾,我也确实是胆大包天,出宫之后,等天一黑,我都敢挽着他的手走路了。

主子让我狐媚尹亭,这样算吧?

尹亭还怪喜欢抓着我的手把玩的。

主子还说,我起初干活不利索,脑子也不太灵光,但尹亭还是选我当大宫女,是因为我这张脸,所以别把机会浪费掉。

结果我进鎏华宫后却是半点狐媚之术都没使上,都两年了,我也只会把手伸过去给尹亭玩。

祈儿,你没什么想看想玩的吗?

我怔了怔,想起我其实对于在哪待着这个问题,好像没有太多想法,在宫里拘着也可以,在宫外浪荡也行。毕竟我和朱清在被那个人找到之前,就是一直在民间流浪的。我们总是挨饿受冻,可为了找小炎,我同朱清便都不在乎那些小灾小难了。但朱清难掩出色的容颜,常有乡坤不介意他身份卑微,想要招他当婿,不堪其扰,我们就离开了姑苏。

听说京城最繁华,有很多像我们这种刚变成人形的小妖,都会想要去那看看。我和朱清都觉得,小炎也许是到那里去了。

在进京路上,我和朱清被主子逮起来了。

他够厉害的,几眼就看出来我和朱清不是人。

祈儿,我在同你说话。

我回过神来,随手指向最多人的一处,说: 那里是不是有人在表演啊,过去看看。

你要吃什么吗?尹亭问。

那个摊位是不是在浇糖人啊?买一个,让摊主画……画条蛇。

尹亭轻推了我的后脑勺一把。

尹亭去买糖人,我钻进人群里看杂耍。

刚看清这场杂耍耍的是什么,两眼就发黑。

好可怜的小狐狸,不知道怎么就被抓起来了。

脑袋晕晕的,幸好尹亭在背后扶了我一把,才不至于掉进场子里。

尹亭真浇了一条蛇回来。

蛇盘缠着,懒洋洋的。

七公子,我又去挽尹亭的手臂,你带了多少银子?

不多,但是不够的话就卖了你。

我把要说的话给咽回去了。

尹亭却不依饶: 先说你要买什么?

喏,我指了指场内,那只狐狸,买下来吧。

你要养狐狸?

你不觉得这只毛色很漂亮吗?

不觉得,尹亭摇头,你是不是眼睛也不好使了?

我恹恹地说了句: 不是。

尹亭盯着我看一会,然后走上前去和摊主耳语了几句,再回来时单手抱着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狐狸。

我伸手去接: 给我抱着。

狐狸落到我怀里的时候,我给它顺了顺毛,然后和尹亭从人群中走出去,到人少的地方时,我手一松,不慎让这小东西掉了下去,它还一溜烟地往暗处钻进去,很快就没影了 

没了……我抬头对尹亭说,亏了。

尹亭淡声说: 从你例银里扣,我不亏。

早扣光了。

尹亭看上去又被我气到了。

我原本想偷瞄那只倒霉东西还在不在,跑远了没有,然而目光刚刚从尹亭肩边越过去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僵住了。

有个道士的眼睛紧紧地锁在我身上,眼神里写满怀疑与震惊。

会被杀掉的。

我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打量了,但从前是朱清带着我逃的,竟一次也没有栽过。

虽然尹亭也非人族,可是那道士确确实实只在看我。也对,如果不是尹亭暴露出来,我和朱清都看不出尹亭的真身 ,他内蕴太深,同我和朱清不是一个等级的。

见我愣愣的,尹亭回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尹亭面无表情,但袖子下的手却攥成了拳。

不好尹亭以为道士在看他。

要是纠缠起来最后伤到的还是我。

七公子,跑啊。我不管不顾地抓住尹亭的手,带着他一路穿过人群。

长街被熠熠的烛光映得亮堂堂的。

我却心虚得厉害,攥住尹亭的手不敢放开,更不敢停下,生怕被道士追上来,在尹亭面前指着我说,这里有只狐狸。

其实我不算是有害物种,没有吸过人的精气,也不会打架,方方面面来看都很弱。但就是会有人抓我们去作法。

祈儿,停下来,祈儿

我习惯性地听令,可是即使停下了,也依旧在四处张望,不敢松懈下来。

尹亭扶了扶我的肩膀,道: 你冷静点。

我气顺不过来,喘了好久都说不上话。

再低头一看,糖蛇早就被我跑掉了。

今晚尹亭花钱的东西,全都我整没了。

尹亭似乎也已经发觉这件事,低声说了句: 败家。

我刚才算了一下,今天不宜出门,走吧咱们。

宫门下钥了 。

七公子肯定有大宅子在外头。

没,尹亭伸手把我散落在侧颈上的发丝拨开,你想多了。

我下意识地护住脖子,说: 别咬,别说那道士,凭谁路过都得多看几眼。

尹亭敛回出格的目光,缓声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

我只好怔住,自觉瞎编不出什么。

结果尹亭一直在问——

你是害怕我被发现?

你想保护我?

还是,你看见别的东西了?

尹亭的神情凝了凝,你打算让我自言自语是吗?

我立刻说: 我就是看见那道士,才跑的呀。

尹亭: 所以你是担心我了。

我顿时想起来,当日跟主子说的那句七皇子很信任我。

他确实很信我,可我从头到尾都在行骗。

而且,要继续骗下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朝尹亭笑。

真乖。尹亭意味深长地说。

七公子这回怎么不问我要什么赏?

尹亭: 你说我便赏。

要不……要不你收了我吧。

我酝酿一下,正欲说出口时,有两道身影忽然降到尹亭身边来,还有一把甜甜的声音响起: 亭哥哥。

这样喊他,是宫里的人?

我一惊,侧首看过去,认出来那个叫亭哥哥的是……皇后那日带去桐花台的女子之一,好像还是皇后的侄女,叫绡绡。

尹亭微微颔首一下,然后转向女子旁边的男人,开口叫道: 兄长。

四皇子尹佑,皇室嫡子。和尹亭关系一般。

据我所知,和主子同一个阵营的,其中就有尹佑。

尹佑笑: 母后让我带绡绡在京城转转,倒转到你这儿来了。

这人……好笑面虎啊。

尹亭惜字如金: 我也出来转转。

七弟这是带着谁在后边?尹佑想越过尹亭来看我,穿得好漂亮啊,哪家的小姐啊。

我下意识地往尹亭的后背贴过去,不料他直接伸手把我护在怀里,没有让尹佑看到我的脸,她脸皮薄,兄长别拿她取乐。

七弟瞒这么紧啊?目的落空的尹佑显然已经有了几分不悦,很见不得人吗?

尹亭: 名声,她名声要紧。

尹佑不甘下风: 真在乎名声,就不会同七弟你出来幽会了,紧接着,他恍然大悟道,看来是我唐突了,我不来,不就没人发现了?

绡绡突然道: 亭哥哥,你是决定了吗?

尹亭: 嗯?

绡绡倒是不说话了。

尹佑又说: 七弟,宫门下钥了,去我府上歇一晚吧,你先把姑娘送回去,我在府里布好棋局等你,如何?

尹亭回绝: 我约了人,恕不作陪。

尹亭这人……任性到没边了。

不欢而散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好在我始终都没有被认出来。

尹亭放开我,边走边说: 去靖水楼。

七公子饿吗?

那里有厢房,可以躺一晚。

我忙跟上去,在后面絮叨: 不会吧,你一个……七公子,在京城会无处可去?即使不立府建宅,只要吆喝一声,谁会将你拒之门外?

你喜欢寄人篱下?

我不一直寄人篱下吗?

尹亭被我噎住,索性不理我。

不过我发现自己蠢了,尹亭去靖水楼多好啊,我就能腾出身去朱清府里住。

结果尹亭在进靖水楼厢房的那一刻就抓住了我,接着把我拎进去。

让我乖巧听话的是他,要我曼丽缠人的也是他。

我主动挽上尹亭的颈子,踮起脚去亲他。

十足一个狐媚子。

尹亭很自然就变成了蛇身,可慢慢地,冰凉柔软地蛇尾缠上我的颈子,竟然慢慢收紧。

七殿下好狠的心啊,好像只要我伺候不好了,就让我气尽身亡。

尹亭轻笑: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吓了一跳。

这分明是威胁。

尾尖从我脖子上慢慢离开,就在还未完全撤走的那一刻,我朝它咬了一口。

尹亭滋了一声,看着有些痛。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捏住我的下巴,迫我看着他,问不出来就要咬人是吗?

没有那意思,只是没忍住。

尹亭忽地笑了: 祈儿,我娶你好不好?

我完全当他在说笑: 我凭什么呀?

尹亭凑过来吻我的脸颊,接着在我耳边轻声声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格外喜欢你吗?因为你够听话,又很像一张白纸,任我写画。

是吗?我这样都算听话了吗?

原来这是我最大的好处啊。

七殿下。

这句不是我喊的,是门外的人喊的。

尹亭一怔,对我说: 其实我真约了人,可我忘了,刚才一进来不知怎的,就很想娶你。

因为今天我老往他身上贴。

作孽。我连忙扯过被子把自己和尹亭盖起来。

当然,主要得盖住尹亭的蛇身。

在我的脚尖能碰到一双人腿的那一刻,房门又被猛地敲了几下——七殿下?

尹亭不慌不忙地起来,顺手把剩下的被子全给我裹着。

国师。尹亭镇定地隔着门叫出来。

我心一惊。

门被打开了。

偷偷瞄出去,发现国师一瞥到这凌乱的床榻,就立刻侧过脸去。

尹亭走出去,然后合上门。

不过,他们谈话的声音隔着门都能传进来。

看来是没有避着我的意思。

国师问尹亭为何要应下管税收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尹亭: 恰好最近没那么忙。

你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尹亭: 先应下这桩差事,届时顺其自然便能接下户部来管,不好吗?

他们还谈了许多官场事,但我分神一会,再听回来,话题竟绕到我身上了。

国师问: 里面那个是别人送来的,还是你新纳的妾?

尹亭用不以为然的语气道: 总之关系不普通。

傻子都看得出来,国师说,可这两天传得沸沸扬扬的是,你要娶皇后母族的姑娘。

没下旨,不作数。

陛下哪舍得逼你。

嘘,这话让人听去了不好。

他们还说了许久,可是我越来越困,快听不下去了。

后来果然听不下去了,一闭眼就睡过来。

再睁开眼已经是在回宫的马车上,身上穿着宫婢的衣服。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是日傍晚,皇上又传尹亭过去。

我跟着过去,然后按例退到一旁当哑巴。

起先皇上还是和颜悦色地问: 亭儿,听你四哥和绡绡说,你昨晚出宫了?

是出去了,但赶上宫门下钥,没来得及回来。

这个不算大事,你且答朕,和你一起的是哪家姑娘?听说你护得紧,你四哥也就没看清面貌。

姑娘是好姑娘。

你不说是谁家的,朕怎么为你赐婚?难不成你想遮掩一辈子?

没有,尹亭平静道,儿臣也确实在寻时机说,但父皇这样一提,儿臣倒觉得什么时候都合适。

你说,皇上顿了顿,但亭儿,你得想清楚,你果真不喜欢皇后带去桐花台的那几个妹妹吗?朕可都看过,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学,都是配得上你的。

母后有心。

皇上苦笑: 看来你还是那个意思,好了,想请谁的旨?

儿臣向父皇求婚旨,尹亭跪下来,缓缓道,恳求父皇成全我和婢女颜祈。

颜祈?是我……?

他昨夜不是在戏弄我吗?

他怎敢开口求娶一个婢女的?

我吓得浑身颤抖,有种遁地的冲动。

还是说,拥有一个听话的妻子和一个永远不会害怕他真身的床伴的诱惑已经大过触犯圣怒的恐惧?

皇上摔了手中的茶杯,指着尹亭怒道: 你再说一次。

儿臣要迎娶婢女颜祈为正妃。

你做梦

父皇,尹亭没有退让的打算,只要您同意,颜祈可以是任何身份,多高贵都可以,像我母妃一样。

放肆,皇上快步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扇了尹亭的左脸颊一巴掌,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刺耳的扇打声响起时,我看见连掌事大太监都瞪大了瞳孔,连带着嘴巴都合不上。

尹亭低下头,唇边有血丝渗出。

他慢慢抬起手,捂住了左耳。

他的耳朵……发生什么了?

皇帝瞬间也慌了,忙走到尹亭身前来,皇儿,皇儿你怎么了?别吓朕。

8

疼。尹亭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朕这就让人叫太医来,你且忍忍,亭儿,能听得清朕说什么吗?

尹亭挣扎着站起身,只重复地说: 疼。

皇上扶住尹亭,愧疚道: 是朕的不是,你先去偏殿歇着。

尹亭迟滞片刻,回头同我说: 祈儿,过来看看我耳朵。

我被尹亭带走的时候,与皇上擦肩而过,他用眼神狠狠地剐了我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我连变回原身逃跑的计策都已经掂量出来了。只盼不要在路上被抓去给杂耍撑场子就好了。

今日这情形,就连打死主子也谅他想不到尹亭会胆大如斯,开口为一个婢女求婚旨。

尹亭不是人族,他不会争皇位,不需要什么助力一说。所以娶谁都没关系,至于娶的是将军千金还是皇后族人,又或是我这样的婢女其实都无妨,可别人不会那样想。他们只会觉得尹亭疯了。包括他的父皇。

尹亭在软榻上坐下时,我不禁凑近他轻声问: 是真的伤到了,还是做样子给陛下看的?

尹亭能听清我说的话,他慢慢扬起渗着血丝的唇角,说道: 你好没良心啊。

只是问一下,如果是后者,我可以少担心一些。我边说边用帕子给尹亭擦了擦嘴角。

皇上身边的掌事大太监先赶过来的,对着尹亭急切地道: 奴才求您了小祖宗,别再跟陛下硬碰硬了,您哪能硬得过他?更别顶嘴了,否则待会该见血了。

见血,见谁的血?

我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详感。

纷涌的脚步声传来时,我立刻转身,朝着来人的方向跪下。

皇上此时还懒得搭理我,他围在太医们的身边看诊治,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尹亭。

太医说,尹亭的耳朵确实受到了损伤,但好在不是不可逆的,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过来。

都退下,晚些送药去鎏华宫。皇上对几位太医道。

殿内只余三人时,皇上接着训尹亭: 朕不同你急,可亭儿,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若传出去,你让外面的人如何看你?你几位哥哥又如何看你?非笑掉大牙不可。

尹亭不以为然道: 有什么可笑的,区区嫁娶之事。

逆子,皇上这回只动口不动手,你是不是非要到颜面尽失,人人耻笑那一步,才知朕今日说的句句是箴言?

儿臣以前从不开口要东西,如今有个想要的,父皇也不成全吗?

你才几岁?哪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什么是一时兴起。

尹亭: 父皇当年将母妃带回来时,不也是众人反对吗?可父皇实在喜欢,便破格封了妃。

你给朕闭嘴,你再拿一个婢女来同你母亲比较,朕一定罚你。

尹亭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平静道: 父皇,若母妃还在,她不会拦着儿臣的。

皇上一滞,不得已地让步: 你把人拿回去当侍妾,当什么都行,别再跟朕提什么正妃。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尹亭若娶了我当正妃,那么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娶。这样一来,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地对枕边人隐瞒蛇身的事。

这两年有人给朱清说亲,都是主子给拦下的,而尹亭得自己煞费好大一番苦心。

父皇,若娶不到想要的,儿臣以后便不娶了。

无论如何,这次你都娶不成,皇上看了一眼殿外,都进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出现四个太监,两个按住我,两个按着尹亭。

我看见了一个金漆托盘,上面有一杯酒。

这是要当场了断我

殿下,殿下……我下意识地求助尹亭,盼他能救我。

尹亭眼红欲噬,从太监手中挣脱开的那一刻,

膝盖却一折,跌在地上,他用手按着腿,神情痛苦。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在抑制蛇尾的出现。

蛇尾要是真出现了,不仅是尹亭遭殃,连闫妃的灵位都得从皇陵里扔出来。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我甩开太监的钳制,一把推掉了金漆托盘,爬到尹亭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偷偷把主子给我的

药塞到了尹亭嘴里。

尹亭若问起来,我再编理由,总之先用着。

狐狸吃的东西,应该不会把蛇毒死吧?

尹亭的意识似乎有些不清醒,无暇顾及我给

他吃了什么。

尹亭每每有什么不妥,皇上就方寸大乱,这下连训话都不再训了,也不管我弄掉了毒酒,直接让人把尹亭带回鎏华宫休息。

唉,就尹亭这性子,要不是皇上纵着,得死百遍。

尹亭一进寝殿,我便把门锁得死死的。

可鎏华宫有不少人都瞧见了尹亭的脸上是带着伤回来的,于是都过来问我他是不是被皇上罚了,因什么罚的,怎么罚得这么重,也有的说皇上从前不动尹亭一根手指头的。

我不知要怎样解释,只说: 少打听,别多问。

有人啧了一声: 狐假虎威。

还假虎威呢,分明是一只任人蹂躏的死狐狸。

如今还不是最难的,如果今日殿里的那几个太监嘴巴不严实把事都传了出去,日后还有的是难听的话。

可主子不知道从谁那听来了风声,尹亭回宫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让人送来纸条,纸条上问我,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闹得一片狼藉。

我按例把纸条烧掉,却第一次不回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怎么说都像是我得了癔症,在做痴梦。

我想了想,觉得尹亭应该恢复过来了,便进了他的寝殿。

尹亭半倚在榻上,发丝散落下来,姿态懒洋洋的,脸色却很苍白。

不难受了吧。

从来没试过这样,不知为何会控制不住。

这我知道: 情绪激动,就会这样。

尹亭看了我一眼。

我猜的,况且这也不难猜,非常态情况就是会发生非常态反应。

乱说一通。

我咋了咋舌,问道: 殿下要不去跟皇上认个错吧,今日闹得太厉害。

认完错之后呢?

我怔了怔,诚实地说: 不知道。

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不用急着认错,否则就真错了。

殿下是认真的吗?

我不想再辩论了,尹亭面带倦意,要么别说话坐旁边陪我,要么就想想怎么劝父皇。

真头疼。尹亭说。

那就同陛下说,我救过你的命。

尹亭: 假。

假吗?我常跟在你身边,最后为你挡了一刀诸如此类的事,不算离奇吧?

不离奇,尹亭道,可这是你的份内事。

……我忘了,宫里多的是这样的忠仆。

那还是别莽了,我认真地说,不值得。

我不。

我想了想,问: 殿下为何总提闫妃?

尹亭的眼神暗下来,他原是不想说的,无奈我把他盯得烦了。

我母妃不是高门大户的女子,她是被我父皇从民间带回来的,听宫里的老人说,她长得比宫里任何一个娇养的妃嫔都漂亮,只是她是孤女,身无长物,又怯生怕人,论起身份卑微这点,连宫女都不如,尹亭顿了顿,可父皇很喜欢她,听说后来封妃而非贵妃,就已经是让步于太后与群臣了。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逾矩呢?尹亭摸了摸我的脸颊,对吧,祈儿。

因为你不是皇上。

尹亭玩味地笑: 难怪都要争皇位。

我忽然问: 闫妃娘娘也是蛇吗?

尹亭收回手,神情复杂,道: 是。

怕被发现,才求死吗?

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她只是绝望,一刻都不想活了,尹亭说,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却不是第一个,她亲口同我说,她太害怕生下来一条小蛇,所以之前怀上的,不是被人陷害了,就是自己整日担惊受怕而流掉的,当然,别人来害的时候,她什么都知道但还是踩进了陷阱。

闫妃这样……不疯都难。

尹亭继续说: 说来好笑,还是个来宫里做法的道士看出了她的真身,却不想杀她,反觉得她可怜又与人为善,动了恻隐心,给了她东西,说吃下去,生出来的孩子就会是人而非蛇。

不准。我说。

可母妃不知道,她把我生下来了,听说父皇很高兴,因为自我母妃进宫之后便是专宠,宫里很久没有孩子出生了。

这我听主子说过,自从闫妃走后,皇上很伤心,一连半年都没有踏进过后宫,后来偶尔去去,但是再也没有喜事传出来,所以尹亭就成了皇上最小的孩子。

我六岁才生出蛇身的,母妃也是那一年死的。母妃寻死之前,在我面前变成了蛇。她说,哪怕她是我母亲,我也一样会害怕得浑身发抖,所以不要见着别人对自己好,就把真身给人看。只要亮出来,就什么情分都没有了。

也有人不怕蛇的嘛。

尹亭: 你不作数。

为什么?

你是怕了又不敢说。

我很较真的: 我真的不怕。

我不信你,你骗惯我的。

那殿下会如实说,你决定娶我时是何种心境吗?

尹亭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眼神。

9

圣意一出,满宫哗然。

嬷嬷一抓住我就周身打量起来,还问我: 你是怀了吗? 

我连连摇头: 没。

你是救了七殿下的命吗?又有人问我。

我再摇头: 没。

由通房变侧妃的,你是头一个,这手段可了不得。有人看似在夸我。

我手段了不了得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如今人还是懵的,连谢恩都不敢去。

因为尹亭的确被人嘲笑了,还被传到鎏华宫中,可见外头沸沸扬扬的都在议论什么。

是尹亭拖着我去谢恩的。

皇上全程不理我,只对着尹亭叹气。

最后还要同尹亭说: 朕只盼你不会后悔

儿臣不会。

罢了,你高兴就好。

可尹亭好像也不是特别高兴,他对于圣旨的到来表现得并不太意外,甚至平静如死水,似乎早有把握皇上一定会如他所愿。

尹亭淡淡地问: 祈儿,要回姑苏去把你亲人接过来吗?

我的亲人只有朱清和一直未归的小炎,如今朱清在京城,姑苏那边已经无人可接了。

我还很害怕要当侧妃,本来说好只是在尹亭身边当个小小的通房或者侍妾,等鎏华宫散了,我就可以悄无声息被安排回朱清府里,如今大张旗鼓地封了侧妃,我便回不得了。

本还想着尹亭脑子不清醒才会去求婚旨,可也侥幸,只要皇上脑子还清醒,这事就一定成不了,没想到皇上爱子心切,这样无理的要求都能应下成。

祈儿,尹亭见我不答,皱了皱眉,再问,接还是不接?

我在姑苏,没有亲人了。

噢,尹亭点头,明白了。

我忍不住问: 殿下,你想清楚了吗?

我还需要掂量什么吗?

我觉得我说不过他。

但是我好像还没想清楚。

我忐忑着怎样开口和尹亭说,没想到被他抢先: 按规矩,纳侧妃不用拜堂设宴,花轿送进门就当是行礼了,可我大抵也不会再迎正妃进门,所以这礼,得办一办。

啊?

你在民间总看过人家成亲的,应该也差不多。

不经思考,我一溜地说: 迎亲、出门子、跪父母跪天地,开宴,闹洞房。

朱清带我看过呢,好玩得很。

尹亭: 大概是这样。

婚前就同准夫君议论婚礼该如何办的唯我一个了,外人看见定觉得我不害臊。

我本是有话要说,偏偏定力不够好,被尹亭三言两语就绕了进去,开始认真地想成亲的事。

然后还真生出疑问来: 既要宴请,那同朝为官的,是否都请来?

我的几位皇兄在宴请时,都只请了三品以上官阶的,否则人也太多了。

可朱清是四品。

朱清怎么能不来呢?

他会很难过的。

殿下允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我上次说过,朱清朱大人是我同乡,在进京前我们就已经是相识了,所以能不能把他也请来?就多一张椅子的事,好不好?

尹亭的双手交束着搭在身前,姿态中隐隐透着戒备,道: 你看着很喜欢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怎么答都好像在送命: 我在姑苏时,朱大人帮过我许多,否则我早饿死了。

果真只是感激?

我顺着他的话答: 我是很感激他。

尹亭不打算就此罢休: 你进宫为婢,可有他的原因?

我弱弱地说: 没有。

尹亭: 听不清,大声点。

我对朱大人没有男女之情。

尹亭点点头,经过我身边时,说了句: 请他来吧。

这阵子尹亭着手于在宫外立府的事和筹备婚礼,忙得时常都见不到人,所以我再也不必趁着夜深时分才去见主子,有空便去了。

见不着我时,主子原先还有些生气,因为上一次我没有回他消息。可当我真的出现时,他反而是好奇居多: 你下的什么蛊,让七皇子立你为侧妃?

我什么也没干。

这真是本朝第一例,我实在琢磨不出来七皇子究竟在想什么。

我也不明白。

你怎么会不明白,你可是他的枕边人,主子意味深长道,你只是不想说,偏偏我拿你没办法。

我没什么要隐瞒你的,如果不是七殿下向皇上开口时我刚好在旁边,想必不会知道得

比众人要早。

七皇子主动向陛下请的婚……主子陷入思忖中,片刻后抬眸看我,他该不会是想昭告所有人,他没有野心,不需要岳家的助力吧?

其实……尹亭真的没有野心。

他生来就是与皇位隔绝的。

可是没人信啊,所以他表面上还是会争一争

的。

你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我知道七殿下为何要娶我,我认真地说,我伺候得好,他很喜欢。

主子一怔,不禁扬了扬嘴角: 一个侍妾名分能解决的,非得搬出侧妃这个身份来,只是因为伺候得好?

我有些心虚,面上却不露怯: 他亲口说的,很喜欢我。

噢?主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呢?也很喜欢他吗?如果有一日我让下手索他的命,你是不是会不舍得?

但凡我说不舍得,主子能立刻把我废了。

主子让我干什么,我都听。

那你告诉我,七皇子怎么敢开口让陛下同意册你为侧妃的?他都同陛下说了什么?那日养心殿风雨一场,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七殿下那日其实说的是……册我为正妃。

正妃?主子惊得瞳孔微增,话里话外满是不可思议,竟是正妃?

真有意思,一向沉静的主子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情种一个,可笑,太可笑了。

10

尹亭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多情深情呢,我在心里默道。

见我一脸愁苦相,主子停了下来,问道: 不好笑吗?

我以为你会不情愿我嫁给他,我顿了顿,毕竟一旦嫁过去了,是很容易倒戈的。

他可有朱清重要?

我摇头: 没有。

那就是了,朱清在我这里,我不担心你生异心。

主子打开放在案上的银匣,拿出一只温润有方的白玉镯子,然后唤我过去。

他让我伸出手,慢慢把镯子套到腕间,贺你新婚之喜。

七殿下会问来源的。

主子: 这几日会有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到你手上,也不多这一样。

他给我戴好玉镯后,手掌从我的手心滑过去,又道: 当了两年女使,一点茧子都没生,可见他待你算好的。

虽是以色侍人,却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机会的,主子若有所思,你便趁着他还中意你,安心地享几年福便是了。

你这样说,显得我没几年可活了一样。

主子: 当侧妃比当奴婢危险,确实很容易活不下来。

你会保我的命吗?

会。

当了侧妃之后,便不是伺候七皇子那么简单了,你还要得他的父皇和母后的欢心,才会好过。

我不禁道一句: 听着很累。

到时有荣华在身,你便甘之如饴了。

所以你才会抓着权柄不放?

主子脸色微变: 颜祈,你如今说话也大胆了,真不怕被我绞了舌头。

我笑了笑: 逗个趣,若说错了我认错就是。

你同七皇子也敢这样说话吗?

我想了想,说: 要骗人的时候难免油嘴滑舌一些。

是吗?主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你看起来就很不会说话。

因为你和七殿下都不会同我计较,毕竟如果换在皇上面前,我大字都不敢多说一个。

主子确实不同我计较,大抵是因为他今日心情好的缘故,还邀我一起饮酒。

我不喝,否则七殿下会问起的。

他不在宫里,他不是几天没回了吗?

好像是。

主子喝多的时候,恃着醉意抱了我一会。我推开他的时候,他还要笑我胆怯。

我说赶着回鎏华宫。

后来我回鎏华宫待了一整日,都没见尹亭回来。

于是就有人趁着尹亭不在,夜潜鎏华宫。

当看到眼前出现一只白狐时,我把他抱回了房间。

等门被锁上,朱清才现出人形。

朱清轻声说: 妹妹,我们走吧。

我不解: 走去哪儿?

回姑苏,回去我们从前同小炎生活的地方,或者去哪里都行,我们只要变回原身,哪里都可以活,也没人能找得到我们。

你不当官了?

朱清: 当过了。

你也不要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身份了?

朱清摇头: 求来身份也是因为要在人间行走,如果放弃掉人间的东西,这身份也就没用了。

我问出朱清最心系的一件事: 那么小炎,也不找了吗?我们找了她那么多年。

她不在京城,我把京城翻遍了也找不到她,朱清神情惆怅,况且,我不能因为找她,就彻底把你给赔进去。

你指侧妃的事?

朱清: 是,我不愿你嫁入皇室,尤其那人还是七皇子,如今他们斗得厉害,大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和那个人都这样说。

朱清: 从前你当个婢女,除了七皇子本人,也没谁会注意到你,只要不去捋虎须,都能得个平安度日。可是当了那侧妃,宫中就会有许多眼睛盯着你,好找到时机把你吃掉,这两年我算是知道了,那里真的会吃人的。

我明白,有些事我不小心看到过,很吓人。

那妹妹听话,朱清舒心地笑了笑,跟我走好不好?重头来过,不再受制于人。

朱清这些年过得很难,我早下过决心,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只要是他想去想做的,我都会陪着。

尹亭那边……皇室那边恨不得我原地消失,而经此一遭,帝后应该不会逼着他娶妻了。

我和尹亭,本就不是因为情分才在一起的。

主子说他是情种,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更准确。

我不留给自己犹豫徘徊的时间,朱清,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好,今晚就走,什么都不要了。

我还是忍不住替朱清可惜: 你的官位是你险些熬瞎了眼换来的,那阵子读了多少书啊。

朱清摇摇头,说: 一走了之总好过日日为你提心吊胆。

朱清离开皇宫时,怀里抱着一团白绒绒,看见的人只以为他抱着只小狗,没人多想,更无人拦下。

朱清的怀抱让我感到安稳,我有些昏昏欲睡。

直至朱清的脚步骤停,我猛地被惊醒过来。

那人的声音响起时我的心跳都蓦地停了一拍——

这是在干什么?

主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的伪装。

怎会这样都能遇到?

我害怕不已,朱清却很冷静地说: 从前走错了路,如今后悔了,想回头。

你妹妹可走不得。

朱清: 即使丢了,皇室也不想找,不是吗?他们看不起我妹妹,何必让她吃这份苦头?

主子的语气很冷: 瞧这意思,什么都不要了是吗?

朱清: 本也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过来,一点都不自在,如今悄无声息地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我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越发心惊胆战。

准侧妃和侍郎大人一起不见了,你以为风浪会小?

朱清: 我挪了一具今天刚死的囚犯进我府里,然后放了一把火,明日人人都会说侍郎大人被烧死了,死得冤啊。

大人,朱清幽幽地问主子,你不就是因为看到那边有火光才匆匆走这个方向的吗?

主子忽地笑了: 朱清,真有你的。

朱清: 我和妹妹都不是中用的,大人不必在我俩身上费心神,留出余力来栽培其他人,回报会好看些。

不是个个送去鎏华宫的人,都能被七皇子定为侧妃。

朱清: 这两年我替你做了许多事,所以求你放过我妹妹,她没杀过人,不能当你的刀。

话音一落,朱清头也不回地同主子擦身而过。

主子竟没有来抓我们。

走出好远,我才小小声地问: 你明知道会遇到他,怎么还敢走这里?

我常跟在他身边,对他的性子揣摩得透一些。主动捅破远比让他后知后觉的好,否则还真的要来抓我们了。

他怎么就肯罢休了?

朱清慢慢地说: 我们放弃的,正是他拿来牵制我们的东西。

话说回来,你真大胆。

你很怕吗?

我想起尹亭行事的手腕来,直言道: 我怕七殿下找到我们。

朱清摸了摸我的头,说: 不怕,等明天早上城门一开,我们就自由了。

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小炎。

好。

我扭过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只是什么都看不到。

后来,我和朱清很顺利地出了城。

我和朱清都不敢现人形,怕被人认出。

可是我们又被村民给追了,因为瞧着我们的毛色漂亮,想把狐皮给扒下来。

不得已之下,我和朱清只能人模人样地躲进了客栈里。

累不累?朱清专注地看着我在大口大口地吃刚送来的热饭菜,吃慢点。

我点点头: 在宫里养了两年,人都懒了。

朱清嗤的一声笑出来: 看来你在宫里是常躲懒。

因为七殿下不管我。

说罢,我自己愣了愣。

尹亭……不想了不想了。

蹊跷的事发生了,我和朱清在客栈听到有人议论尹亭娶侧妃的事。

他们丝毫没提起过准新娘失踪的事,相反个个都说看这筹办的架势,到时候排场大得很。

还要娶?

娶谁?

皇后家的侄女?

朱清和我对视一眼之后,弯了弯嘴角,说: 新娘子换人了。

因为婚讯广布天下了吗?

当然。

我点点头: 也好,也好。

这天晚上,我总是睡不安稳。

耳边隐约有嘶嘶的声音。

像是蛇发出来的。

我做噩梦了,梦见有大蛇紧紧地缠着我,缠到几乎要窒息的程度。

我惊醒时,发现有人压在我身上。

我的耳朵还隐隐作痛。

僵硬地侧过脸,看见尹亭在咬我的耳朵。

察觉到我醒过来,他松开口,一声轻笑: 我因你险些废了一只耳朵,而你转头就与人私奔。

寒气渗骨。

我摸了摸耳朵,余痛让我彻底清醒过来,不是……没有私奔。

还是说出来踏青?可同朱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尹亭阴恻恻地问,他不是被烧死了吗?

他为了你,真是什么都舍得啊。尹亭说。

我越发紧张朱清,他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朱清在哪里?

尹亭: 我告诉你,然后你们一起跪在我面前求我放你们走,是这样吗?

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我连声道: 不敢,不敢,我不敢了。

你走的时候可犹豫过?

我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很怕我呢,尹亭凝视着我道,母妃说得对,通通都是会怕我们的,从前还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敢看他眼睛,闭上眼道: 求殿下别说了。

你敢与人私奔却不敢同我对峙吗?

所有一切都和殿下无关,是我,是我性子蠢笨,不适合嫁入皇室。

不,你不会想这些,是有人撺掇你,我猜那人就是朱清吧?

我睁开眼,紧抓着尹亭肩膀,问: 你不会已经杀了他吧。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满京城都知道了。

别,别,别杀他。

尹亭按住我扶着他肩膀的手,然后慢慢滑到腕间处的白玉镯子上,问: 这玉不错,谁送的?

别人赏的。

总不会是宫里送来的赏赐,那些东西我都看了,原着帮你挑挑哪些适合在成婚时佩戴的,所以记得清楚,并没有这镯子。

从前替人办事,人家赏我的,我擦了擦眼角,殿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你一通认错,可知要逃婚的决心也不是那么坚定,尹亭目色一凛,所以,全怪朱清。

不是,不是那样的……

尹亭: 我在替你找理由,你也还要袒护他吗?

我恳求他: 让我去见到朱清,我就什么都告诉你,求你了。

尹亭微微笑了笑: 好啊。

他把我带出去之后,我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朱清。

朱清闻声抬眸,眼神黯然。

尹亭单单松了绑着朱清双手的绳子,再把朱清的左手拎到桌上,匕首悬在其上,缓缓道: 她唯一戴出来的玉镯是你送的吗?

我喊住尹亭: 那个不是我哥哥送的

尹亭执刀的手慢慢放下,侧首看我: 噢?

朱清是我大哥,亲的。

朱清抢在我前头说: 我和妹妹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我们是一起过来的京城,可路上走散了,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进宫了,我一直想把她从鎏华宫要出来,可是还没寻到时机,婚旨先出了,一时情急,我只能带她跑。

三分真七分假。

尹亭久久地凝视着朱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七殿下可以派人去我和妹妹从前生活的地方问问邻居,我们的确是兄妹。朱清说。

是这样吗?尹亭下意识地转而问我,祈儿,我还能信你吗?

我怔住,一言不发。

罢了,尹亭说,兄妹就兄妹。

你还有没交代完的。尹亭对朱清说。

朱清顿了顿,道: 宫里的人全都看不起我妹妹,这样的嫁娶有什么意思呢?

无论如何也不是你来做主的,尹亭道,我偏要娶。

我被尹亭拎了回去。

后来我慢慢知道,尹亭把我失踪的消息给压了下去,婚期维持不变,所以在外人看来一切无虞,更没什么换新娘一说。

这场风波恐怕只有朱清那只差点就要被断掉的左手能最为深刻地了解到。

至于朱清,说是被人陷害后得救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主子有千百种言辞来应付京城的各种风声、猜议。

我们和主子还是牵连在了一起。

我亲耳听到主子和朱清说: 轻易放你们走是笃定你们一定会回来。你们过惯了人的日子,总有忍不住现人形的时候,一旦现了,皇室里面那位本事通天的便能找到。

既回来,那晚的事可都得忘了。我们又是一条船上的,多好。主子说。

我觉得势单力薄的时候,朱清反而很平静,我察觉到他并不害怕也不抵触主子。

他其实是想留在京城的吧,如果不是因我的缘故, 也不会决然而走。

还有,尹亭不喜欢那白玉镯,我便悄悄放在了主子府中的小花瓶里面。

所以,尹亭也不问镯子的来源了。

我和朱清是失散兄妹的消息也传扬出去了, 一是为我抬身份,二是婚后再和朱清偷偷摸摸地见面, 影响会很不好。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朱清府里出嫁。

席上,朱清还能正正经经地居上位。

可是尹亭不着急把我送去朱府,明日便要成婚,我今儿还在鎏华宫里。

穿上瞧瞧,看看哪里不合适的, 是否要改。尹亭指着婚服——一袭金丝凤尾裙对我说。

他的表现,看起来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隐约觉得这不算什么好事。

我背过身去, 听话地脱素裙,穿婚服。

我穿好的时候, 转过身去,发现尹亭也换好了。

红装衬尹亭, 很有几分妖孽的味道。

我大抵能猜到当年的闫妃是有多冠绝后宫了。

尹亭对着镜子坐下,朝我招手: 过来。

我拖着裙摆慢慢走过去, 尹亭伸手就把我拉到他腿上坐下。

我透过镜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个人正黏在一起。

下一刻,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尹亭那炽艳的红尾从婚服下摆伸延出来。

和婚服相映衬, 诡异之中我竟觉得还有几分漂亮。

我突然想起,我从前还是个到处跑的小狐狸时,曾经枕在蛇的身上睡过。

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试一试。

尹亭驸耳问: 感觉如何?

我喜欢。

这是实话吗?尹亭轻笑,你看清楚了吧?你要嫁的是一条蛇,面目可怖的蛇,你若对我有些感情, 可能会没那么害怕,等来日感情耗尽, 便会视我为恶魔。

你对我很好,我们又怎会有感情皆失的一天?我的鞋尖轻轻地在蛇尾上一点一点,况且, 成婚前说这些,好扫兴啊。

尹亭: 我这不是在给祈儿机会悔婚吗?

不会再悔了,以后也不会。

尹亭: 你没在骗我吧?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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