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爸妈看不到的地方长大

那天，我爷我婆在院子里倒了很多玉米棒子搓玉米粒，我妈在她的屋子里陪着我，没有出去帮忙。 

到了傍晚时候，我婆给我和我妈端着臊子面进来了，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她将碗放在炕头柜上，说: 饿了吧，小花?我煮的臊子面，你快吃，我给嫌嫌喂 

那个时候，我已经会自己吃饭了，可是我婆还是端起我的那只小碗给我喂了起来。 

我妈这是除了坐月子那几天，第一次被我婆伺候，她有些不自然的问我婆: 妈，你吃了没? 

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我婆说着，边给我喂饭边说，小花啊你说的事情我和你爸又问狗娃子了。

 我妈埋头吃饭，没有说话。 

我婆继续说: 虽然就像你说的那样，那女的家世很好，但狗娃还在学校帮你打架呢你怎么能说他是想要毒死秦香莲和两孩子的陈世美呢? 我婆说着，叹了口气，说，我和你爸还是那句话，你是我们从小养到大的儿媳妇，老杨家的儿媳妇，我们只认你。但是你们现在都长大了，出息了，我和你爸管不了你们了。你和狗娃子两个要离婚也好，要分手也罢，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但嫌嫌这孩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的孙子。

 那是自然的，谢谢妈我妈说。 

唉我婆又叹了口气，说，可是花啊你爸妈将你那么大点就送给了我们，她说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又说，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这么条件好，我和你爸将你养大不容易啊你就算是不给我们杨家当儿媳妇了，你还是我们家的女儿，狗娃读书你得管啊 

我妈吃饭的筷子顿了顿，又吃了起来。

我婆将我的碗放在炕头柜上，抹起了眼泪，她说: 小花啊我知道这次是狗娃子对不起你，可是……可是你如果能生一个儿子，他肯定不会这样的。 

我妈的饭已经吃完了，她放下饭碗，坐直身子问我婆: 妈，你该不会真觉得我和狗娃子之间的问题，是一个儿子就能解决得了得吧? 

我……我……我婆不知该说什么。 

你放心吧我妈接着说，就像你说的，你和爸将我养大不容易，虽然我没有福气再做狗娃子的媳妇儿，但我不会不管狗娃子读书的。 

我婆明显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指着我妈的空碗，尴尬的问: 你……你还吃吗?我去给你再煮一碗 

不用了妈，我已经没有当初那么能吃了，我饱了。我妈说着，拿起碗来，说，我自己收拾吧

 我顺手就拿走了，你坐着陪会儿嫌嫌吧我婆说着去拿我妈的碗，我也赶紧将碗里的饭扒完，对我婆说，婆，我也吃完了 

我婆什么话都没说，接过我的碗就出去了，我妈却红着眼眶掉起了眼泪。 

那时候，我已经算的上是小棉袄了，看到妈妈掉眼泪，我蹭过去，擦了擦她的眼泪，说: 妈妈乖乖，妈妈不哭  

我妈将我一把抱在怀里，好像更伤心了，她说: 嫌嫌，我的好嫌嫌，妈妈现在就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妈妈，好不好?

那时年纪太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对妈妈点了点头，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后来我也问过她，我爸我婆都对她那个样子了，她为什么还要答应继续供我爸读书，她叹口气说: 仙仙，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时候，我们都生活在灰色地带。你爸是你婆的亲生儿子，她肯定向着自己的孩子的，还有她有一句话说对了，在我巴掌大点的时候，她就将我养在了身边，那个年代，要是没有你婆和你爷，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我了。人活在这世上啊得有良心，你爸是伤害了我，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不能用你爸的错误，去抵消你婆你爷对我的好啊还有啊有时候咱们不能把人想的太好了，那个时候，在我们那地方以婚嫁为名义的拐卖横行，就像你婆说的那样，我毕竟是他们养大的，如果我拒绝了，难保他们不会转身把我卖了。再说了，我也不想继续待在老家，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怕是兰州那样的城市，我都觉得比老家好千倍万倍。 

她虽然为了这事解释了很多，可我还是不能很理解她当时的选择，但是我知道聪慧如她，不管是怎样的选择，都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  

甘肃的冬天，下午五点左右天就麻麻黑了，我妈趁着天还没有彻底黑，跳下炕去烧炕。

没多一会儿，炕就烧好了。

可是当她回到屋子里时，竟然看到了我爸斜靠在炕上，翻着书。 

你来干什么?我妈冷冷的问道。

 怎么?这是我的家，嫌嫌是我的女儿，我还不能在自己家里陪陪自己的女儿了?我爸收起书说道。

杨茨镁，你放心等开了离婚证明，我保证一分钟都不会待你家里。我妈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是你也知道，家里就两个炕今晚你让我睡哪里?我爸问。 

怎么?现在就想赶我们母女走啊?妈吃饭那会儿还说了我就算是离婚还是这个家的女儿呢，你读书要要我掏钱呢?现在凭什么赶我走? 

不不不我爸坐起身来，说，我没那么小气，我的意思是既然还没有彻底离婚，今晚我们都睡这炕上。

你做梦我妈跳了起来，她骂道，你要是今晚敢睡这炕上，你信不信，等开学我去兰州立马告诉童若娜

你还要去兰州啊? 

我不去兰州打工，谁供你读书? 

哪里赚不到钱，你非要去兰州?兰州那么多学校，你干嘛非去我们学校打工啊? 

要不是我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你以为我爱去你们那破学校，你以为我爱在你们那破学校看你和童若娜两个男盗女娼吗?我妈愤怒的说。 

男盗女娼?我爸生气，他用手指着我妈说，杨小花，你不要学个成语就乱用行不行? 

有没有乱用我清楚，你给我滚出去我妈说着过来抓着我爸的胳膊就往外面拖。

 你干嘛啊?我爸说着，甩开了我妈的手，愤怒的说，出去就出去要不是家里再没地方睡，你以为我愿意到你睡的这屋子里面来? 

我爸说着穿鞋离开。    

家里本来就只有两个炕，我爸没地方可以睡，那个假期，他几乎都挤在我婆我爷的炕上。而我妈一直是闲不下来的性格，在回家的第二天她就去山上树林子里扫烧炕用的树叶。   

那个时候，家里养着很多的鸡，可是除了过年，家人很少见过荤腥。

那天中午吃饭时，桌面上依旧是一片寡淡，我妈试探性的说: 家里的鸡蛋以后不要全都拿去卖了，爸爸妈妈辛苦了一辈子，偶尔吃些鸡蛋鸡肉的，也没什么我兰州一个月能赚一些钱，而且……我妈说着在我爸脸上看了一眼，又说，狗娃子学校吃饭可以说是不要钱，所以家里也没必要过的这么拮据。 

我妈话音一落，饭桌上一片寂静，我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我婆我爷都低着头，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妈心中不免震惊，她问我婆我爷: 爸妈你们早就知道狗娃子每学期会返生活费的? 

我爷揉了揉鼻子，说: 花啊我们知道你什么意思，但狗娃子是男人，他有自己的事业，他在学校是需要社交的，光食堂补贴的那点钱，能有什么用?再说了，一个大男人扣扣嗖嗖的，像什么样子啊? 

我妈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我爸，虽然我爷不是特别迂腐的那种人，可是我妈还是了解我爷的，要不是我爸提前对我爷做过思想工作，以我爷的见识，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妈突然觉得无比失望，我婆我爷为了我爸读书吃糠咽菜，我爸不仅不心疼，反而反过来给他们洗脑，说什么食堂给的钱不够用

我妈觉得自己瞎了眼，竟然喜欢了这样一个人那么多年。 

她没有再说话，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饭后，又上山去扫树叶子了。    

我妈扫了好几天的树叶子，当树叶子堆了满满一柴房时，我妈又去集市上背回来一袋面粉，坐在家里做猪油饼子。 

我爸看到了，忍不住的问: 你做这么多饼子干嘛?在村里卖啊? 

你刚上大学那会儿欠了村民们的钱，这些钱，不用还啊?我妈没好气的说。

 你打算用这些饼子还人家啊?我爸有些不可思议。 

我妈没有理他，我爸继续说: 人家当时明明就是捐赠的，你非得弄个本子登记，还说什么一定要还人家, 你说你这人，可真够蠢的 

我妈依旧没有理她，低头继续做着饼子，而我婆我爷或许因为心里有愧, 也没有再问什么。 

后来，我妈做了很多饼子, 然后按照她之前登记的那个名单，每家每户带着 10 个饼子，去给人家还钱。 

九十年代初，国内生产力高度发展，物价涨的快，大家的工资涨得也快, 但是我们那个闭塞的村子，好像并没有受到外界太大的影响, 大家依旧过着靠天吃饭的生活，每一分钱, 都来的特别不容易。 

当我妈把钱一一还给那些人时，赢来了大家的一片赞扬, 大家都说我妈守信用，懂礼节, 捐赠的钱不仅全都还上了，竟然还给每家都带上了猪油饼。 

可当我爸知道这一切时, 他又开始阴阳我妈了，他说: 杨小花，你说让我怎么说你?你还钱就还钱，还每家带去了十个饼子，那饼子拿集市上卖的话，能卖不少钱吧。现在好了, 全送人家杨小花?你说你不就赚了点钱吗?你至于这么嘚瑟吗?

那也比你请不相干的人吃鲜肉包子的强吧 

你懂什么?我那是战略 

战略?追童若娜的战略?巴结权贵的战略吗?我妈冷笑了一声，说, 我可真为童若娜感到悲哀啊 

你…… 我什么?我妈狠狠瞪了我爸一眼，说，杨茨镁, 麻烦你以后不要有事没事找我说话，我告诉你，我看到你就恶心 

我妈说完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