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

恰好碰到宝宝拉了臭臭，便主动凑手帮她换尿布。

宝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啼哭不止。

我妈一个箭步冲过来，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孩子为什么忽然哭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掐她了?

她怒目圆瞪，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有的母女情分都可以到此为止了。

1

妹妹贺澜生二胎的消息，她一早就告诉我了。

我妈也三番四次打电话过来催我前去道喜。

她语气喜滋滋的，充满骄傲。

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贺澜两胎生的也都是女儿。

这让我无可避免地想起，我生完孩子的第一天。

剖腹产导致人虚弱不已，连下床都变得艰难。

我妈却趁丈夫和婆婆替我打水、买饭的空档凑到我耳边，埋怨我。

我和你说了，不要剖腹产不要剖腹产，你就不听，好像我要害你。你看，现在生了一个丫头片子，你叫我怎么对亲家交代?

谁家不指望儿子养老呢?你这么不争气。

但凡不是剖腹产，你也可以早点备孕生二胎不是?

我疲倦难过，忍不住伸手按着太阳穴。

苍白地解释: 妈，但凡能顺产医生都会让顺产的，我这个是身体状况不允许。

在生产以前，我也查阅了许多资料。

我知道顺产的好处在某些方面是大于剖腹的，可是当我因为胎位不正难产了五六个小时生不下来。

当我因为坚持顺产而性命堪忧，医生护士再三和我强调顺产的几率不大，要我早做决定。

婆婆和丈夫始终坚持这么大的事要我自己拿主意。

我妈则不断打电话督促我。

你听妈妈的，一定要顺下来，加油，每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

强烈的痛苦以及医生专业强心针一样的建议，最终使我没有听她的忠告，选择了剖腹产。

她对我大为不满。

而这种不满，在得知我生了一个女儿的时候，彻底爆发。

她不停地念叨我断了丈夫家的血脉。

在我装作没听见的情况下。

她甚至跑到婆婆面前，忏悔落泪。

这孩子让我惯坏了，但凡她早听我的，用点偏方，也不至于生个女儿出来。

即使不小心生了女儿，如果是顺产，也可以很快纠正错误，二胎怀个男孩。

我婆婆和丈夫被我妈这一举动有些打懵了。

他们只以为是她太过关心我。

担心我因为生了女儿而在婆家受欺负。

于是再三保证: 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我们老严家的宝贝。

严旭海对我体贴温柔，生怕我因此想不开。

婆婆更是对我照顾有加。

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

我坐月子第七天，婆婆为了给我买到真的跑山鸡，爬了很陡的山，特意去养鸡场挑。

下山的时候，因为一个摔跤，伤了脚踝。

伺候我坐月子的事，就落到了我妈和请来的月嫂身上。

我婆婆摔伤的第二天，我妈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告诉我她要去我妹妹那帮我妹妹看孩子。

妹妹贺澜比我结婚早个三四年，她的孩子可儿已经上了幼儿园。

身边也有婆婆照顾。

我并不觉得我妈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在我的再三追问和恳求下，她才勉强吐露实情。

你这个傻丫头，你婆婆怎么可能是因为摔伤了腿不来照顾你?分明是对你生了女儿不满。

我早就提醒你了，你就是不信，单纯得要命，觉得人家真心不介意。

我留在这里多不方便啊。

2

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弄得我无语又困惑，完全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她看出了我的茫然，便主动解释: 我走，你好抓紧时间生二胎啊。

早点生个儿子，才是王道。

她振振有词。

我却震惊出声: 妈，我剖腹产三年内不能怀孕的医生再三强调。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没剖腹，我现在还在坐月子，我也不可能……

别听医生胡咧咧，他们懂什么?他们是故意危言耸听，想方设法地骗钱罢了。

我妈听不进去我的话，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

妈是过来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坐月子怎么了，当年我和你爸，我们就没断过。

因为我生的是女儿，我妈从未抱过我的女儿一下，更不曾给我的女儿添置过什么衣物或者首饰。

网上有段时间流行拍些姥姥给买金镯子的段子。

我因为误触点了推荐。

被我妈看到，她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气冲冲地骂了我很久。

你但凡有福气生个儿子，不用你说，我也会给买。你自己没福气，可不是我小气，不给你买。

妹妹生二胎原本是喜事。

我早该去庆贺。

只是。

我妈在那照顾她坐月子，这让我十分抗拒。

但事情不会因为逃避而不存在。

在我妈第三次给我打来电话时。

言语不断提及当初我生孩子时，贺澜给了我一千块的礼钱。

然后语气含沙射影地讽刺我的逃避是否是因为穷算计后，我终于无法再拖下去。

我是和婆婆一起去的。

我去的时候不太凑巧，刚好听到了贺澜在埋怨我妈。

妈，我早就说过了，网上那些习俗你听听就好，凭什么姥姥就要给买金镯子呢?孩子这么多，你怎么买得过来呢?

我妈笑容满面，一边给新生儿温柔地戴上。

一面解释。

有什么买不起呢?当初你生可儿的时候是不流行，妈也不懂，现在懂了，自然是要补上的。

说着她便唤来可儿，要亲自给她戴上。

我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口。

心里五味杂陈，特别想丢下礼金，转身就走。

但是陪我前来的还有婆婆，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婆婆解释我这奇怪的行为，只好打消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我妈终于发现了我。

她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初。

她状似征求我意见地询问我: 小秀要不要，需要的话，我也给她买一对。

小秀是我的女儿。

我嘲讽地弯了弯唇，心想: 我妈给贺澜的一双女儿买的时候难道也这样问过吗?

想必是没有的。

要不然贺澜也不会心疼地抱怨。

我面无表情地把红包递过去，就想提出离开。

可是我妈拿着红包捏了捏，脸皱得像包子。

她把我拉到一边，状似很小声，但其实整个屋子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

这也太薄了吧?你放了多少?

你妹妹当初给了你一千，你少说也得放两千啊。

我有些难堪。

正不知如何是好。

我妈已经手快地打开红包，吐了口唾沫地点了起来。

我婆婆愣在原地。

她刻意别过头去看孩子，用这种不关注的方式减轻我的尴尬。

小雨，宝宝拉了。

我婆婆忽然叫我。

3

与此同时，贺澜也抓住时机抽走了红包。

妈，你别数了，快帮忙打水去。

姐，你帮我先给她脱下尿布，我去拿棉柔巾和宝宝湿巾。

我许久不抱新生儿，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孩子闻着生人气息，更添恐惧，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我妈端着热水，一个健步冲过来。

她把水放下，然后凶狠地瞪着我。

孩子好好的，怎么到你手里哭得这么惨?

你做了什么?你是打她了还是掐她了?

她的眼睛如扫射机般在侄女的身上扫荡，不断搜寻着我的罪证。

无果后，她一把夺过孩子。

哄个孩子都不会，亏你还是当妈的人。你都能干些什么?

站远点吧，我来。

她把脏了的尿布扔到我脚下。

上面的臭臭甚至飞出来，蹭到我的裤脚上。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卫生间洗洗?眼里这么没活，也不知道你婆婆是怎么忍你的?

我满腔委屈。

泪克制不住，在眼眶不断打转。

而身侧的婆婆一直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让我更加难堪。

仅存的那一丝自尊，让我飞快抓起地上的尿布，冲进卫生间。

我把尿布扔进盆里。

在卫生间脱下裤子，用力搓洗。

我的泪水再也收不住，疯狂地往下掉。

我本想借着洗衣服的借口，躲在卫生间里收拾一下情绪，然后再平静地离开。

我不愿意在婆婆面前暴露自己原生家庭的问题，暴露父母对自己的不好。

我对于破窗效应还是心存顾忌的。

可是我手指颤抖地洗着裤子，情绪还没收拾好，我婆婆已经推门进来了。

她看着我哭红的双眼，十分温柔地来牵我的手。

走，小雨咱们回家。

刚出卫生间的门，就撞上出来倒水的我妈。

她很诧异: 这么快就洗完了?

我婆婆从容镇定地开口: 姐姐，你们也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我这就领着小雨回去了。

我妈似乎是从我婆婆非同寻常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

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唇: 怎么，我自己生的姑娘，我还说不得?

她傲娇地仰起脸。

那副模样似乎是在嘲笑我婆婆多管闲事。

向来好脾气、说话温柔缓慢的我婆婆，瞬间被激怒了。

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漫不经心地问着我妈: 谁是你的姑娘?你的姑娘不早在结婚的时候就卖给我了吗?

市场价明明是六万六的彩礼，硬是让你抬高到二十六万六，不同意就不让我儿子进你家的门。

当初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从此以后小雨就是我们家的人，和你们家半毛钱关系没有。

所以你现在叫谁给你洗尿布呢?欺负谁家姑娘呢?你觉得她没妈妈疼是不是?

婆婆的声音并没有多么咄咄逼人。

但我妈的脸却白了一片。

她恼羞成怒地看向我，满腹幽怨。

你就让外人这么欺负你妈，你一句话不说?

婆婆似乎生怕我心软，她紧紧握着我的手。

不愿我搭理她。

小雨，我们走。

贺雨，你站住

4

我妈冲我喊道。

今天从进门到现在，你妈我有一句话说错了吗?

如果我有哪一句话说错了，你给我指出来，我给你道歉。

我让你帮忙洗个衣服，我错了吗?如果不是拿你当自家人，我会开这个口吗?你就这么让一个外人来打我的脸?你是什么意思?

我妈似乎越说越委屈。

话里逐渐带了哭腔。

贺澜有些不忍心，忍不住帮腔道: 是啊，姐，就算你有什么不满意，咱们可以关起门来慢慢沟通呀，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除的呢?

你让你婆婆这样说妈妈，她怎么受得了呢?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家务事，不是吗?

她意有所指。

眼神微妙地横过我婆婆。

婆婆有些着急，她迫不及待想开口。

但我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妈，你先去车上等我好吗?

我和我妈、我妹妹说几句就走。

我婆婆满眼担忧，但是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先离开了。

当门缓慢地关上……

我看见我妈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往事。

想到我妈每每面对和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时，她是多么的窝囊懦弱。

她害怕冲突，畏惧争论，逃避战争。

她所有的霸道强势，似乎都给了我一个人。

小时候贺澜和同桌吵架，她愤怒下划伤了人家的脸。

小男孩叫来了家长，对方要求我妈赔医药费，要求妹妹赔礼道歉。

我妈慌乱地给爸爸打着电话。

一连打了十多个，他都没能及时跑来给她撑腰时。

她十分憋屈地应下了对方所有条件。

但回家后，她却拿着藤条把我好一顿抽。

你这个当姐姐的，是怎么保护妹妹的?

妹妹在和人家打架，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告诉我?

你知道妈妈今天给人家赔了多少钱?半个月的工资，你知道我赚钱多不容易?你为什么就不能懂点事。

她一边打我，一边自己哭。

妹妹害怕地跑来阻止。

却被她赶出去。

她锁着卧室的门，追着我打。

不管我怎么解释，我和妹妹是两个年级两个教室，我根本不知道妹妹和人打架都没有用。

我说得越多，她一下下只会打得越狠。

后来她打累了，扔了藤条，自己坐在床边喘粗气。

她逼我写下一张欠条。

欠条数额恰好是她今天赔付人家的三百六十块。

她说，这都是我欠她的。

当初她怀孕的时候，明明 B 超做的是男孩，生出来却是我这个不争气的丫头片子。

她一面哭一面哭天喊地地抱怨自己命不好。

她哭自己不争气，她哭我抢了她儿子的名额，害得她没有儿子撑腰，如今才会备受欺凌。

她哭得那样委屈。

那样惊天动地。

让幼小的我、震惊的我、恐惧的我，更加迷茫。

我信了她的话，我以为都是我的错。

尽管我并不清楚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但是我跪在她脚下，哭着求她别哭了。

我一声声地叫着妈妈，我主动把藤条递给她。

妈妈，你打我吧，真的，你打我吧，只要你别难过了。

好了，你可以说了，你错在哪了?

我妈一如既往傲慢的声音成功把我从回忆里拽出来。

她以为我要认错。

5

如以往每一次一样。

所以她摆足了姿态，昂头挺胸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我的忏悔和认错。

她甚至自认为体贴地叫贺澜回屋，她以为这样是给我留足了面子。

她等着我的感谢、领情。

所以迟迟没有出声。

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