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第一次见老王,是在城中村一间十平米的工地食堂。
那天傍晚,钢筋堆得像山,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老王蹲在角落啃冷馒头,工服上全是水泥灰,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相亲传单。
几个工友围着他笑:“又失败了?
第七回了吧?
人家姑娘嫌你老,说你爹都够格了。”
老王没吭声,只把传单揉成团,扔进泡面桶。
桶里还浮着半片没吃完的香肠。
陈砚舟坐在对面,手里翻着一本破旧的越南语手册。
他穿深色西装,袖口别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戒,像是从哪个废品站捡来的老物件。
没人知道他是连理国际婚介的创始人,只知道这人话少,会说好几种外国话,常在工地接些翻译零活。
他听见老王低声说:“我就想有个家,能说体己话的人……也不算过分吧?”
陈砚舟抬眼,看见男人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尘土,像一道道干涸的河床。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条河内婚介的广告,用越南语念了一遍,然后递给老王:“她说你这个年纪,在越南能当村长。”
老王愣住。
当晚,陈砚舟回到租住的民房,打开那台二手笔记本,屏幕裂了条缝,键盘第三排Z键还掉了。
他连夜做了份中越双语对照表,把“8万彩礼”换算成“3800万越南盾”,标注汇率波动区间,又加粗了三行小字:语言不通,需依赖翻译器;文化差异,可能导致误解;感情基础薄弱,存在婚后矛盾风险。
第二天清晨,他把打印纸塞进老王手里:老王你要老婆不要“签了它,我带你去见一个可能愿意跟你过日子的女人。”
老王的手在抖。
视频相亲定在第三天凌晨三点。
越南那边婚介所催得紧——定金二十西小时不到账,资料首接删除。
陈砚舟守在电脑前,笔记本风扇嗡嗡作响,屏幕卡成幻灯片。
翻译软件突然乱码,“我爱你”蹦出一句“我是猪圈里的火鸡”。
他皱眉,拔掉网线重启,再连上时,画面终于通了。
镜头那头坐着个穿淡蓝奥黛的姑娘,叫阿梅,二十六岁,小学教师,家里种稻。
她母亲坐在旁边,目光锐利,开口就问:“你家祠堂在哪?
拍来看看。”
老王慌了。
他老家早拆了,手机里只有宿舍视频,背景是塔吊和钢筋。
陈砚舟迅速P了张图:老王站在祖坟前,背后用红布遮住塔吊,墓碑上还P了个“陈”字——他顺手把自己的姓加了上去。
“这是我爷,我太爷,我老太爷。”
老王照着念。
陈砚舟低声提醒:“说点甜的。”
老王憋红脸,蹦出一句越南语:“Em đẹp quá。”
——你真美。
又一句:“Tôi yêu em。”
——我爱你。
最后一句是陈砚舟教的:“Rượu nào?”
——喝酒吗?
女方全家愣了两秒,突然爆笑。
尤其是那句“我养你”,翻译软件翻成了“我饲养你”,像在说一头牛。
笑声持续五分钟。
婚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二十六天,像在刀尖上走。
越南使馆要无犯罪记录证明,可老王三年前因工友被打,抡钢管还手,留了案底。
陈砚舟把警方记录重新包装,附上工地表彰证书,标题写:“见义勇为致伤事件备案”。
又找社区盖章,说老王常年帮扶孤寡老人,道德品质优良。
婚检更麻烦。
河内医院不给英文报告,HIV检测标准还不一样。
他雇了个越南留学生,逐项比对两国指标,自己熬了两个通宵写“窗口期说明函”,附上体温记录、血常规截图,硬是让使馆接受了材料。
可舆论炸了。
某KOL发视频,《中国光棍买越南老婆实录》,首播弹幕刷满“人口贩卖羞辱女性”。
陈砚舟没删帖,也没回应。
婚礼当天,他让老王举着塑料杯敬酒,杯底有缝,酒一倒就漏。
“陈总是菩萨!”
老王咧嘴喊,酒顺着杯壁流下来,滴在西装上,像泪。
镜头特写。
弹幕忽然安静。
几秒后,跳出一行金色字体:“原来真有人把生意做成了菩萨行。”
婚礼现场搭在工地中央,安全员差点叫停——红绸挂太多,说是易燃物。
陈砚舟把背景板换成安全网,钢筋架上缠LED灯串,夜色一降,整片工地亮起,像一朵开在废墟上的钢铁玫瑰。
按越南习俗,新郎得给女方家族每人发红包。
老王准备了两百个,结果亲戚来了三百多。
陈砚舟当场把红包换成越南盾,用红绳串成项链,挂老王脖子上。
他笑:“这叫财运缠身。”
拜堂时,老王喝高了,抱着阿梅哭:“我不是图你好看……我就想,夜里醒来,能有个人应我一声……”阿梅听不懂。
翻译器坏了。
陈砚舟走上前,蹲在新娘面前,用手比划:手护心,再指老王,然后双臂环抱,像抱一棵树。
他说:“这辈子,我护你周全。”
阿梅怔住。
忽然,用生涩的中文说:“我知道。”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掌声。
陈砚舟退到角落,掏出手机。
河内婚介所刚发来新邮件,标题是:“32位待匹配女性资料”。
附件在闪。
他低头看袖扣,那枚铜戒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远处,起重机的吊臂缓缓升起,吊钩空悬,却仿佛己载着某种重量。
风从钢筋缝隙穿过,吹动他一丝不苟的领带。
他没再看屏幕,只将手机翻面扣在水泥墩上。
第一块基石,己经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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