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雨,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霉味。
莫雨站在出租屋窗边,看雨点砸在对面楼斑驳的墙面上。
这间十二平米的屋子是他全部的家当——靠墙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床尾堆着几个塞满旧衣服的纸箱,唯一的书桌被电脑、外卖盒和皱巴巴的简历占满,桌角的霉斑像地图一样蔓延。
墙上那张泛黄的租房合同,租金一千二,占了他工资的三分之一。
手机银行余额显示:三千六百二十七块五毛。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十五天,房东的催租信息己经来了三条。
三十二岁的莫雨,活得像个被抽晕的陀螺,转得麻木,却连停下的底气都没有。
“莫雨,来会议室一趟。”
上午九点半,部门微信群里弹出HR经理张薇的消息,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话。
他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公司最近裁员的风声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轮到自己。
起身时椅子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声响。
同事们的目光投过来,有同情,有躲闪,更多的是“幸好不是我”的庆幸。
对面工位的小林,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赶紧低下头假装敲键盘。
莫雨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深吸一口气,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门虚掩着,传来张薇讲电话的声音:“对,这批优化名单里有莫雨,高中学历,确实不太符合……好,我知道了。”
他推门进去。
张薇挂了电话,抬头看他,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把一份文件推过来,“裁员通知书,你看一下。”
莫雨拿起文件。
纸张边缘锋利,刺得指腹发麻。
白纸黑字写着:“因公司业务调整,优化组织架构,经评估,您的岗位不再适配公司发展需求……为什么是我?”
他嗓子发干,“西年了,后勤协调的工作我哪次没完成?
上个月物流延误,我加班三天才追回来……你确实勤快。”
张薇打断他,语气平稳,“但现在公司要数字化转型,后勤需要懂数据分析、会用Python做报表的人。
你这学历和电脑水平……确实跟不上。”
“学历?”
莫雨扯了扯嘴角。
这两个字像刻在他脊梁上的烙印,从十八岁那年就如影随形。
求职被拒,升职被卡,现在连糊口的工作都保不住。
“我能学,”他急急地说,“数据分析,Python,给我个机会……公司没时间等。”
张薇起身,推过来一个信封,“补偿金,西个月工资,两万八。
今天就可以走了,手续行政会办。”
他拿起信封,薄薄一个,却沉得坠手。
回到工位,小林偷偷塞来一张纸巾,小声说:“雨哥,别太难过,下家会好的。”
莫雨没说话,低头收拾东西。
文件、水杯、用了三年的鼠标,每一样都沾着西年时光的痕迹。
纸箱抱出写字楼时,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公交站台的长椅上,他看人来人往。
每个人行色匆匆,眼里装着明天。
只有他像个被遗弃的包裹,不知该往哪去。
掏出手机,打开招聘软件,输入“后勤协调”,跳出来的岗位大多要求“大专及以上”,少数不要求的,不是月薪两千的体力活,就是熬夜的流水线。
想起十年前刚来这座城市时,他也曾意气风发,以为凭力气和努力总能拼出个样子。
现实却扇了他一记又一记耳光——工地搬水泥磨得满手血泡,餐厅端盘子被骂得狗血淋头,物流分拣熬夜到在传送带上睡着。
好不容易在这家商贸公司稳定下来,还是逃不过这一出。
手机响,母亲打来的。
他吸一口气,接起来,尽量让声音正常:“妈,咋了?”
“小雨啊,工作忙不?”
母亲声音里带着关切,“你爸昨天买了只鸡,说等你回来炖。”
“忙,挺忙的。”
他喉咙发紧,“最近加班,回不去。
你们自己吃,别等我。”
“那注意身体,别太累。”
母亲叹气,“你都三十二了,什么时候带个对象回来?
隔壁王阿姨家的儿子,比你小两岁,孩子都三岁了……妈,我这儿有事,先挂了。”
他匆匆挂断电话,眼眶发热。
不是不想,是不能。
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给别人幸福?
起身抱着纸箱,漫无目的地走。
路过商场橱窗,新款西装的价签让他望而却步。
想起大学毕业那年,在街角撞见苏晓棠。
她穿着白裙子,拎着名牌包,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得温柔。
“莫雨?”
她愣一下,语气客气又疏离,“我下个月结婚,有空来喝喜酒。”
他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恭喜”。
看她转身走远,心里像被掏空一块。
如果当年没退学,如果考上大学,是不是就能站在她身边,是不是就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悔意翻涌上来,堵得他喘不过气。
去便利店买了瓶二锅头,坐在路边灌。
辛辣的酒液烧过喉咙,压不住心里的涩。
想起高中那个下午,阳光刺眼,赵峰揪着苏晓棠的头发骂骂咧咧。
他冲上去,一拳砸在赵峰脸上,然后是混乱的厮打,血染红了校服……“你敢打我儿子!”
赵峰母亲闹到学校,指着他鼻子骂,“不开除就报警!”
班主任李老师无奈的眼神,父母失望的表情,苏晓棠哭着说“对不起”的样子。
他被勒令退学,人生从此脱轨,一路滑向深渊。
天暗下来,雨又下了。
莫雨抱着纸箱跌撞回出租屋。
纸箱扔地上,东西散了一地。
从床底拖出积灰的铁盒,打开,里头一张泛黄的照片——十七岁的苏晓棠穿着蓝白校服,扎马尾,站在教学楼前,笑得晃眼。
照片背面一行娟秀小字:“莫雨,祝你高考顺利。”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是无数个黑夜里撑着他的光。
手指摩挲照片,抖得厉害,眼泪砸下来,晕开了墨迹。
“苏晓棠,我对不起你。”
他哽咽,“我把我们的未来,都毁了。”
抓起酒瓶又灌一口,头晕得厉害。
瘫在床上,看天花板的霉斑,想自己三十二年:没房没车,没妻没子,没存款没学历,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抓不住。
像个笑话,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窗外雨声沉闷,敲着玻璃。
莫雨攥着照片,在酒精和悔恨里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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