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冬,鸭绿江畔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像无数把细刀刮过林家村的每一寸土地。
村头那棵老榆树的枝桠上积满了雪,沉甸甸地垂着,仿佛连树都在这酷寒里屏住了呼吸。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冰棱长得能有半尺长,尖溜溜的,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活像一把把冻透了的尖刀,悬在每个村民的心头。
林晓军蹲在自家灶台前,正往灶膛里添着晒干的玉米芯。
火光“噼啪”地跳跃着,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也照亮了他左胳膊上那道刚结痂的疤——暗红色的痂皮边缘还泛着点红肿,那是去年在邻县煤矿扛工字钢时,被滑落的钢材砸出来的。
当时流了好多血,矿上的大夫只给简单裹了块粗布,他硬是咬着牙挺到伤愈,没敢让家里人多担心。
“哥,哥!”
院门外传来妹妹林晓棠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一股寒气裹着雪沫子钻了进来。
林晓棠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的玉米糊糊冒着白汽,她的脸颊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沾着雪粒,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慌张:“队里的广播又响了,说朝鲜那边打得特别凶,美军的飞机都快飞到咱们边境上空了!
还说……还说他们的炮弹都炸到鸭绿江边的村子了。”
林晓军抬眼看向妹妹,她才十八岁,眼睛亮得像山泉水,可此刻却写满了不安。
他伸手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心里却沉了沉:“别慌,广播里的话未必全是真的,就算打过来,咱们也有部队守着。”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没底——前几天去乡里赶集,他亲眼看见挎着枪的士兵在路口设卡,卡车拉着军火一趟趟往江边运,那阵仗,绝不是小打小闹。
炕头上,弟弟林晓国正趴在那里,用一截炭笔在糊着报纸的墙上画地图。
他才十六岁,个子蹿得快,肩膀却还单薄,头发乱蓬蓬的,眼神却格外专注。
听到姐姐的话,他猛地首起身子,炭笔在墙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
“哥!
你看我画的朝鲜地图,咱们的部队从这边打过去,准能把美国人赶回去!”
他指着墙上歪歪扭扭的线条,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跟你说的事,你再想想!
我要去参军,保家卫国!”
林晓军把玉米糊糊放在炕边的小桌上,抬头瞪了他一眼:“你才十六,毛都没长齐,连枪都扛不动,凑什么热闹?”
他把筷子递过去,“先把饭吃了,明天还得跟我去山上砍柴火,家里的柴垛都快空了。”
林晓国撅着嘴,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却还在嘟囔:“我能扛动枪!
上次村里民兵训练,我扔手榴弹比二柱子还远呢!
美国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我不能看着你们护着我!”
林晓棠也帮腔:“哥,小国虽然年纪小,可身子骨结实,要不……你再问问征兵的同志?”
林晓军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喝着玉米糊糊。
糊糊熬得稠,带着点玉米的甜香,可他却尝不出味道。
夜里,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敲打着窗纸,“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双期盼的眼睛,盯着他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他想起爹临终前的模样——那是三年前的冬天,爹得了肺痨,躺在床上咳得喘不过气,却死死攥着他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晓军,爹走了以后,你要守好这个家,守好咱们林家世代居住的这片土,别让外人欺负了去。”
当时他使劲点头,把眼泪憋在眼眶里,发誓要让弟弟妹妹好好过日子。
可如今,家的另一边,战火正烧得越来越近,别说好好过日子,就连这片土能不能守住,都成了未知数。
他悄悄爬起来,走到外屋,从木箱底翻出爹留下的那把老镰刀。
镰刀的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刀刃却依旧锋利。
他摩挲着刀身,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爹让他守家,可若连国门都守不住,家又怎么能安稳?
这一夜,林晓军抱着那把老镰刀,在昏暗的油灯下坐了很久,首到窗外泛起鱼肚白,他才下定决心,把镰刀放回木箱,眼神里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林晓军就起身了。
他把户口本揣进怀里,又从炕席下摸出攒了半年的几块钱,塞进贴身的口袋。
林晓棠和林晓国还在睡,他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拎起外套,推开了家门。
门外的雪还没停,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脚步坚定地朝着乡里的方向走去。
雪地里,他的脚印一步步延伸,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也像一条通往责任与信念的路。
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可他更知道,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有些责任,总得有人去扛。
就像爹说的,守好家,守好这片土,这不仅是对爹的承诺,更是对这片土地,对这个国家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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