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村。
林家。
雨丝细密,敲打着茅草屋的屋顶。
林浅蹲在厨房土灶前,小心翼翼地扇着火。
灶上药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一股浓重苦涩的气味。
这己是最后一包草药,若是再不见效……他不敢想下去,只是更用力地扇着风,火星跳跃着映亮他清秀却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
“浅儿,别扇了,味道太浓了,我这儿都闻到了。”
隔壁里屋传来母亲王氏虚弱的声音,伴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娘,知道了。”
林浅应了一声,却没停手。
他记得秦婆婆说过,这药非得熬得浓黑才有效力。
父亲林大山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地削着一根木棍,粗糙的手指动作却很稳当。
才入秋没几日,天就凉得厉害,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药味混合的气息。
“哥,娘昨天也喝了,还是咳了一夜,这药真的有用吗?”
八岁的小花扯了扯他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忧虑。
她身子单薄,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小手冰凉。
林浅放下蒲扇,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不用担心,秦婆婆的医术是信得过的,你小时候生病也是秦婆婆看好的。
等娘喝了药,哥明天去镇上买药,顺路给你买饴糖。”
小花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下去:“我不要糖,二哥,你把钱都留着给娘买药。”
灶膛里的火噼啪一声,映得林浅心里一阵酸涩。
里屋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林大山猛地站起身,削了一半的木棍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林浅抢步进去,只见母亲伏在炕沿,咳得浑身颤抖,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床边放着的陶瓷痰盂里,赫然出现一团红色的粘痰,那是——血。
林浅忙上前轻拍母亲的背,触手尽是硌人的骨头。
才半个月,母亲就瘦得脱了形。
“没、我没事……”王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咳出来喉咙就不堵了。”
林浅看见父亲站在门口,眉头锁得死紧。
他悄悄退出来,父子俩在屋外檐下站着,听雨声越来越急。
“爹,”林浅声音发干,“秦婆婆昨日说,娘的病不是寻常咳疾,可能是肺痨,普通草药不灵,要用好药,需要上等玄参和沙参……”林大山沉默着,雨水顺着茅草檐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水洼。
许久,他转身进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黑色小布包。
层层打开,是十几块散碎银子。
“这些钱应该够了。”
父亲的声音沙哑,“本来是要留着年底交田赋和买新衣服的……可是你娘现在都病成这样了,先拿出来急用吧,其他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林浅的手有些抖。
他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交不上田赋,来年家里的地就可能被张家收走;还有,妹妹己经三年没穿过新衣,现在那几件早就不合身了。
“爹,我明天就去镇上!
秦婆婆说了,王记药铺的药材最好,我天不亮就出发,赶在天黑前应该能回来!
要是耽搁了,天黑前回不来,就明天中午再回来。”
林大山看着儿子急切的脸,看着自己的右腿,叹道:“我要不是伤了腿……就自己去了。
事关重要,路上务必小心,钱一定要收好,千万别丢了!”
这一夜,林浅几乎没合眼。
他听着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心里翻来覆去都是镇上的药铺、还有那包沉甸甸的银子。
天蒙蒙亮时,雨终于小了,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钱袋贴身藏好,然后戴上一顶稻草编制的笠帽。
他身材清瘦,宽大的笠帽就足以挡雨,不需要穿蓑衣,何况那蓑衣对他来说未免太重了一些。
灶台上,小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了两个窝头,还是温的。
母亲醒得早,拉着他的手叮嘱:“浅儿,路上若是不顺当就赶紧回来,不要莽撞,其实娘这病不碍事……”林浅鼻子发酸,却挤出笑容:“娘,您就放心吧,我跑得快,不会有什么事的。”
出门时,父亲塞给他一根一头削尖的木棍:“拿着,路上防身。”
晨雾未散,林浅踏着泥泞上了路。
他心里揣着一团火,脚步轻快,仿佛己经看到了母亲服药后日渐康复的模样。
路边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浑然不觉。
三个时辰过后,己经来到了离天河镇很近的位置。
山路蜿蜒,穿过一片密林时,晨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
林浅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听说最近这一带老不太平,靠近城镇的山路有流寇出现,专门拦路抢劫落单的路人……因此,他不走可以过马车的官道,改走一条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
从小路走,可以比平时快上半个时辰到镇上。
正想着,前方突然闪出两个衣衫褴褛,身材精瘦,头戴深色草帽,脸上蒙着黑布的男子。
他们手持明晃晃的柴刀,正好堵在路中央。
林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怎么回事……这条路怎么会有贼人!?
“呵呵,我说的没错吧。
之前在大路干了几票,那些心里提防的人就会改走这条路。
鱼儿这不就入网了嘛!
喂,小子,这么着急去哪去啊?”
为首的那个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
林浅后退一步,声音发紧:“我……我在山里采药,没去哪儿。”
“采药?
你都没背背篓,拿什么装药?
你当我们是傻子啊?”
另一个山贼眼尖,己经瞧见了他紧紧捂着的胸口:“大哥,瞧他紧张成那样,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哈哈哈!
有好东西就乖乖交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我们只求财,不害命。
不过……你要是不配合,那就不好说了。”
林浅脑中嗡的一声,母亲苍白的脸、妹妹期待的眼神、父亲沉重的托付交织在一起。
他往后退开,捂着胸口,大声道:“这是我娘的救命钱!
不能给你们!”
山贼们哄笑起来,步步逼近:“救命钱?
呵呵,没错啊,正好救你自己的命!
拿来吧你!”
林浅转身想跑,却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手里的木棍飞出去。
等他重新爬起来时,那两个贼人己经来到身后,他一只手被一把拽住。
他拼命挣扎,一口咬在对方手臂上。
贼人吃痛怒吼,反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林浅眼前一黑,栽倒在泥地里。
胸口藏着的钱袋被粗鲁地扯走,他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一脚踹中心口,疼得蜷缩起来。
“臭小子,居然敢咬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唉,别动手。
要是出了人命,张家堡的缉拿队会派人来巡查。
到时候这一带就不好藏身了。”
“哼,臭小子,算你走狗屎运,今天就饶你一命!
下次别再被我逮到,不然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哎呦,没想到那穷小子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呢,哈哈,够花几天了……”雨又渐渐大了,冰凉的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山贼的嘲笑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泥泞中。
林浅咬紧牙根,鲜血从嘴角流出。
钱没了,娘的药没了,希望也没了。
空着两手,林浅不知道回去该怎么面对家人。
他挣扎着爬起来,捡回刚才摔落的笠帽戴上还有爹给的那根木棍,然后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山路,钻进更深的林子里。
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雨渐渐小了,山林间雾气弥漫。
兜里剩下的那个窝窝头也不知道掉哪里了。
他又冷又饿,胸口疼得厉害,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刺目的光芒划破雾气,将整片林子照得如同白昼。
林浅吓得一哆嗦,愣在原地。
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鬼使神差地,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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