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河之水,血色涛涛,雷鸣轰隆。
“凡夫俗子不愿见得我个女人站在他们头上,编造了个由头试图让本尊如同千千万在沧河溺死的女子一般。”
“杀兄?
百年世家腐朽如斯,献上凡间女子性命供着你们这群孽畜采阴补阳,岂不是死不足惜?”
“弑父?
这老畜生视人命为草芥,生生剥我娘皮制那美人灯时,你们的纲常又何在?”
“以杀止杀?
这沧河之下冤魂哀嚎,尔等装聋作哑,踩着累累白骨登上那九天之位,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暗沉的云端站着闭目养神的诸多仙家,个个面色愠怒,义愤填膺,以围猎之势守着一位玄衣白发的女子。
此话显然就是出自这被围猎之人口中。
“凤梧魔女,还不速速投降!
在这大沧之河献首乞怜?!”
为首一男子斥道。
“铮——”剑主还未发声,本命神剑千山雪却是愤怒嗡鸣,发出实质化的剑气波动,吓得这出头的男子趔趄地后退两步,面色难看了起来。
李凤梧立在涛涛沧水之上,雷声轰鸣中,照出她那远山般的眉峰,眉宇间是淡然的霜色,手中千山雪薄如蝉翼,流淌着寒水般的冷光。
这玄衣白发的美貌女子,十恶不赦的昭华真人,杀父杀兄的绝世魔头,对着这欲加之罪充耳不闻,只是望着脚下的江水轻声笑道:“诸君请看,这沧河的无边血色!”
天空一声闷雷再起,惨白的电光应得沧河鬼气弥漫,诸修面色一改,为首一老者厉声道:“大阵成了!”
“杀了这凤梧魔女!
剥皮吮血!
助我等成道!”
“敲碎了这剑骨,这皮囊诸位自取!”
“缚住她元神,莫要让她遁走!”
李凤梧天生剑骨以剑入道,又身负天下罕有的炉鼎之姿,所修灵气纯净无垢,以剑问道大乘,后以业火焚身,习得涅槃之道。
并修剑、火二道,若非这诛仙大阵神妙非凡,上面的人又谋划己久,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肖想动手。
可惜了,如此天资,却是女子……可惜了,如此天资,却没能掀了这天!
李凤梧挂起冷笑,长风之中,雷霆之下,周身燃起涅槃之火,烧得沧河退避,天地光明。
她无悲无喜,伸手一抬,周身剑气呼啸,千山雪一分十二,十二分西十八……不过呼吸之间便有无数剑锋悬立于大河之上,摄人心魄。
溶金火焰从脚底升起使沧河沸腾,随着一声贯彻天地的凤鸣。
“唳!”
在漫天喊杀声中,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
“快跑!”
“她没想逃!”
“她要自爆!”
来不及了。
灿金的怒火,席卷而来,李凤梧仰头望天,对着诛仙阵外震怒的影子,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天地消声。
千山雪哀鸣,剑身闪烁,被虚空中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握住,掀天的火焰从天空落下,吞噬雷声,烧得沧河河床裸露,窥见白骨一片。
昭华真人李凤梧,杀兄弑父,违背纲常,死于沧河之上,享年三百八十八岁。
……延边小城李十娘,跪在祠堂,满身鞭痕,活在寒冬腊月之中,今岁十三。
李十娘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磕出的血混着地上的灰凝成硬块,身后是呼啸的鞭声,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那张藏在阴影里冷酷的脸,印着身侧的烛光,端坐高台藐视着她。
“小杂种,生是炉鼎,死是阴沟里的泥,你有什么资格碰剑?!”
“还真以为冠着一个李姓,就把自己当人了。”
“不安分守己,是想仗着自己天生炉鼎的体质,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不成?”
“再说了,给你,你能看得懂吗?”
站在父亲身旁的男子趾高气昂,用折扇柄挑起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的下巴,眼里淬冰。
李十娘死死咬唇,血腥味在舌尖漫开,视线却越过李光的肩头,盯着地上的剑谱,心中不甘弥漫。
她看得懂得,只需要看全……只需要看全,她自信能引气入体,成为那传说中的修士,那时便可以带着娘亲离开这个鬼地方……只差一点!
是了,还有娘亲,李十娘闭了闭眼,身后的鞭痕火辣辣得疼,可心里的那点不甘却如同野草一般疯长。
她咬唇,继续磕头,口中颤颤:“十娘不肖,万万恕罪,只是我娘那药……”黑暗中没有回应,李光蹲在她身前,轻挑恶毒地回应道:“还惦记着你那娼妓娘啊?”
“喏,看到那盏美人灯了吗?
本少爷昨夜亲手剥的。”
“这就是你那病鬼娘啊。”
李十娘傻愣愣地呆住,一瞬间感受不到背上的疼痛,无穷无尽的悲伤盖过了一切疼痛。
娘?
娘死了。
皮鞭再次落下,却没打到她身上——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猛地侧身躲开,这鞭空响一声溅起碎块落在李光身前。
他破口大骂:“想要了本少的命吗!
废物!”
李十娘侧步回身,面色发狠,心中默念之前看到的心决,只觉得体内有气流奔腾。
娘亲既死,又何须乞尾求怜?
剑心澄如水,意气贯长虹。
起势如山稳,动身似游龙。
女孩嶙峋的手一把抓住身后的鞭子,狠狠一甩,抽得李光乱叫,抱头鼠窜:“还不拦住这个贱种!”
黑暗里有人一个接一个的涌出来,李十娘狠狠咬舌,家丁却眼疾手快将她压在地板上,有手将她的舌头薅出。
少女死死盯着那盏人皮灯笼,体内的暖流行至一半无功法托举,早己跌落,她只是悲切地动了动唇:阿娘,女儿后面的不知道了啊……娘……女儿不肖,如有来世……娘。
女儿,求死不得。
她的脑袋被摁住,混着迷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连眼泪都没有出口。
李光还在叫唤,黑暗里传出冷漠的声音:“别让她死了,死了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李凤梧意识模糊之间,听得这熟悉音色,浑身肌肉紧绷,几乎下意思地开始运转自己三百余年从未停止过的心法。
剑心澄如水,意气贯长虹。
起势如山稳,动身似游龙。
呼吸合剑势,吐纳藏玄功。
一息凝锋锐,万钧破虚空。
只是一个周天,之前降落的气息首尾相续,便是仙凡之别。
她的头脑瞬间清明,一只惨白的手从人群中伸出,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之下,指尖深陷青石之中。
“砰砰砰!”
垒在身上的杂役被狠狠甩了出去,少女单薄的身形悠然站起,抬头,露出一双冷淡的眼,身上的鞭痕触目惊心,血珠成线滚落。
她忽的笑了,声音嘶哑含糊:“李承然,我不是将你挫骨扬灰了吗?
你怎么还活着?”
黑暗中的身影一顿,心中难得惊惧。
“贱种!
谁让你称呼父亲尊名的!”
李光当即跳脚,大呼小叫起来,面上是藏不住的阴毒。
李凤梧偏首,看到了那张被自己千刀万剐的脸,她目光动了动。
原来如此,天不负我。
无论是梦还是局,她昭华真人能回到今夜,便是来了却当日之遗憾。
护住娘亲真灵。
仅此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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