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县城像口烧红的铁锅,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小卖部冰柜制冷时的嗡嗡声。
林砚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他刚结束最后一场期末考,脚步却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了巷口那家挂着“旧书换糖”木牌的小店。
店门是褪色的蓝漆木门,推开时“吱呀”响得像老唱片。
冷气裹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味扑面而来,林砚下意识地松了松校服领口。
柜台后坐着个男人,穿件黑色印花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道浅褐色的疤痕。
他正低头用透明胶带粘一本破了脊的《三国演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缠胶带的动作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利落。
“要找参考书?”
男人头也没抬,声音像冰镇汽水滑过喉咙,带着点凉意。
林砚攥紧书包带,指尖泛白:“嗯,高二的数学同步练习……最好是带解析的。”
他家里条件不好,单亲妈妈打两份工,连给他买新辅导书的钱都要算计着花,旧书店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男人终于抬头,目光扫过林砚校服上的“县一中”校徽,又落在他攥得发皱的衣角上。
那眼神算不上温和,却也没什么恶意,像巷口老槐树的影子,疏疏落落的。
“里屋左数第三个书架,自己找。
找到喊我,算你便宜点。”
林砚道了声谢,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
书架上的书摆得不算整齐,却透着股有人打理的妥帖,每本旧书的封皮都擦得干净,缺页的地方还夹着自制的索引卡。
他在书架前蹲了十分钟,终于在最下层摸到本封面泛黄的《数学精讲》,扉页上还留着前主人的笔记,字迹娟秀,重点公式用红笔标得清晰。
他拿着书走到柜台前,男人刚粘完最后一页,正用指腹摩挲着书脊。
“这本不错,前主人是去年考上省重点的姑娘,笔记比老师讲的还细。”
男人抬眼,指了指柜台角落的玻璃罐,“扫码付十五,或者拿两本没用的旧书换,再送你颗橘子糖。”
林砚摸了摸口袋,只有十二块现金——那是他省了三天早饭钱攒下的。
他脸瞬间涨红,手指捏着书脊,指节泛白:“我……我只有十二块,能不能……”话没说完,男人己经伸手抽过他手里的书,用印着“旧书换糖”的牛皮纸包好,推到他面前。
“欠三块,下次来还。”
男人从玻璃罐里摸出颗橘子糖,剥了糖纸塞进他手里,“天热,含颗糖凉快。”
橘子糖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林砚捏着纸包,忽然抬头看男人。
柜台上方挂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店名“砚知书店”,字迹遒劲有力。
“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正低头整理账本,闻言顿了顿,指尖在账本上敲了敲:“沈砚知。”
林砚攥着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的名字里也有个“砚”字,是妈妈希望他能像砚台一样,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他把十二块钱放在柜台上,又把书包里那本翻烂的《语文读本》拿出来:“这个……算旧书吗?”
沈砚知看了眼那本连封面都没了的书,嘴角似乎勾了下:“算。
下次来,给你留本新到的物理习题。”
那天傍晚,林砚背着书包走在梧桐巷里,手里攥着包好的数学书,嘴里含着橘子糖。
夕阳把梧桐叶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的校服裤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回头望了眼那家旧书店,蓝漆木门半掩着,里面亮着暖黄的灯,像个藏在巷子里的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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