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的雨季总是来得急。
林小满站在“守真玉铺”的雕花木门前,望着门楣上“林氏玉器”西个鎏金大字,指尖轻轻抚过被雨水泡得发涨的木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西个字的分量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三天前,她还是腾冲城里最让人羡慕的“玉三代”。
林家三代经营玉石生意,祖宅占了半条玉街,后院堆着成吨的翡翠原石,连县太爷送寿礼都得来求块“福寿玉”。
每代林家子孙都是独苗,从小被灌输“玉者,德也”的家训,十西五岁便跟着长辈学相玉、雕玉,成年必接家业,守着“玉不欺人,人不欺玉”的祖训。
可现在,祖宅的大门上挂着把生了锈的铜锁,后院的石凳落满青苔,连最金贵的“血珀观音”都被债主搬走了。
这一切,都源于三个月前那场“意外”。
……小满蹲在廊下,看阿巧用草绳捆扎最后一批要变卖的玉器。
阿巧是她从小玩到大的表妹,扎着利落的马尾,此刻眼眶通红:“小满姐,这尊‘翡翠白菜’可是你奶奶的陪嫁,当年老太爷花了三千大洋从缅甸运回来的……卖了吧。”
小满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的缅桂花,“李茂才的‘李记商行’明天就要来收账,再不凑钱,玉铺的招牌都得被摘了。”
阿巧的手一抖,草绳“啪”地断成两截。
她蹲下来,把脸埋在小满肩头:“都怪我爹……要不是他跟着李茂才去缅甸收料,说能赚大钱……”小满没说话。
三个月前的深夜,李茂才突然带着几个伙计砸开玉铺的门,说林家合作的“云缅商行”卷款跑路,欠了他二十万两银子。
林父林怀安当场拍桌:“不可能!
我们林家的规矩,欠债还钱,但得对账!”
可李茂才甩出一沓伪造的账本,说林父三个月前在缅甸签了字,还盖了私印。
“你爹那脾气,肯定要跟他理论。”
阿巧抽噎着,“后来……后来你爹说要去缅甸查账,你娘不放心,非跟着去。
再后来……就没信儿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的声音像有人在敲棺材板。
小满站起身,走进堂屋。
供桌上摆着父母的水牌,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半寸,是奶奶每天清晨亲手换的。
“小满。”
沙哑的呼唤从里屋传来。
林阿婆倚在拔步床上,床头的铜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却依旧油润,是小满周岁时,太奶奶塞在她手心的“压命玉”:“林家的玉,养人,也护人。”
“奶奶,药喝了没?”
小满端起陶碗,药汁黑得像墨,飘着股苦腥。
阿婆摇摇头,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小满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把柜顶那个檀木匣……拿来。”
檀木匣就收在供桌后的暗格里,小满踮脚去够,指尖刚碰到铜锁,阿婆又剧烈咳嗽起来,脊背拱成一张弓,床板吱呀作响。
小满急得眼眶发红,赶紧放下木匣去拍她后背:“奶奶您慢些,我去请陈大夫——莫去!”
阿婆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我快走了。
这匣子……你收着。”
小满的喉咙发紧。
三天前阿婆还能去后巷晒玉,今天早晨就咳出了血。
陈大夫说,是肺里的老毛病熬出来的,怕是撑不过这个月。
可小满总觉得,奶奶是在等什么——等雨停,等一个人,或是等一样东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