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他工位上那台用了五年的老电脑——运行缓慢，噪音巨大，时不时蓝屏死机，还总被塞满各种名为“紧急”、“重要”、“立刻”的垃圾文件，但你就是没法把它砸了，因为下个月的房租和泡面钱还得靠它吭哧吭哧地往外吐。
此刻，深夜十一点西十三分。
“星辰科技”写字楼的格子间里，灯光惨白得能照出人骨子里的疲惫。
林默瘫在人体工学椅上——这椅子花了他半个月工资，号称能有效缓解腰椎间盘突出，但此刻它只成功缓解了他想立刻躺平的冲动，突出的是一个“贵”字。
屏幕上，一份名为《关于优化Q3季度KPI考核指标及跨部门协同增效赋能方案（V7.3最终版）.docx》的文件，正用密密麻麻的宋体五号字对他进行精神凌迟。
他己经改了七遍，从“赋能”改到“共创”，从“生态闭环”改到“价值沉淀”，老板的批注永远只有两个字：“不够。”
“不够什么？
不够卷？
不够肝？
还是不够像永动机一样不吃不喝不拉？”
林默对着屏幕无声地咆哮，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仿佛那键盘就是老板那张永远不满意的脸。
“老子给你优化！
优化成永垂不朽好不好？”
他端起桌角那杯早己凉透、泡得发胀的廉价速溶咖啡，猛灌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混合着奶精的黏腻感滑过喉咙，带来一种虚假的“我还能再战五百年”的错觉。
旁边的垃圾桶里，三个同款泡面桶叠罗汉似的堆着，散发出“白象老母鸡汤面”与“老坛酸菜”混合的、属于加班狗的独特气息。
“这日子，真特么比泡面调料包还咸。”
他嘟囔着，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
电脑右下角的小企鹅图标疯狂闪烁，是项目组的群。
项目经理-张扒皮（午夜屠夫版）：@所有人 最新消息！
甲方爸爸对方案里的“用户痛点挖掘”部分提出更高要求！
要求我们深度下沉，精准触达！
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看到迭代版！
强调一下，是 深度！
精准！
拿出你们的狼性来！
（一个奋斗握拳的表情包）群里一片死寂。
林默仿佛能听到其他同事隔着屏幕传来的磨牙声和心梗发作的闷哼。
“深度下沉？
精准触达？”
林默对着屏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看他是想让我们首接挖穿地心，精准触达阎王爷的痛点吧？
要不要顺便问问甲方爸爸，是想让我们优化方案，还是优化一下他们的脑回路？”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新建了一个文档。
手指悬在键盘上，大脑却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
唯一的念头是：冰箱空了。
支撑他今晚熬过这“深度精准”酷刑的最后精神支柱——那包珍藏版“藤椒牛肉面”——也消耗殆尽了。
午夜十二点十五分。
城市像个巨大的、耗尽了电量的玩具，大部分区域陷入黑暗，只剩下主干道上永不疲倦的车灯，像流淌的星河，也像……林默觉得更像一条条冰冷的传送带，把像他这样电量耗尽的“零件”运向名为“家”的维修站——虽然那个维修站通常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充电器（手机）。
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着脸。
林默缩着脖子，把廉价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塞满了怨念的粽子。
他目标明确：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好又来”便利店。
那里有泡面，有火腿肠，有卤蛋，有可以短暂麻痹神经的快乐水，是他这种社畜深夜的加油站，灵魂的避风港…虽然这“港”小了点，味道也充满了防腐剂的芬芳。
“深度下沉…精准触达…”老板那催命符般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林默烦躁地甩甩头，试图把这魔音驱散。
“下沉个锤子！
老子现在就想去便利店下沉一下胃！”
他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上演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内心小剧场：场景一：他潇洒地把修改了第八版的方案甩在老板桌上，附赠一句：“老子不伺候了！
这点钱，你留着买点核桃补补脑吧！”
（背景音乐：慷慨激昂的交响乐）。
场景二：他中了一亿彩票，第二天开着限量超跑冲进公司，对着目瞪口呆的老板和同事，摇下车窗，露出邪魅一笑：“各位，你们继续下沉精准，我先去马尔代夫触达一下阳光沙滩了。”
（背景音乐：动感的DJ舞曲）。
场景三（现实版）：他默默咽下所有吐槽，继续啃着泡面，修改第九版方案，心里默念：“房租…泡面…下个月花呗…唉，人生啊…”林默对着路灯投下的、自己那被拉得老长的、佝偻着背的影子，发出了社畜的终极感慨，“就像这包泡面，看着包装挺诱人，什么‘大块牛肉’、‘香浓骨汤’，打开一看——脱水蔬菜三粒，牛肉粒小得像芝麻，汤？
全是味精勾兑的幻觉！
可你还得吃，不吃就得饿着！”
他沉浸在自己精妙（且心酸）的比喻中，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光线昏暗、车辆稀少的路口。
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是选老坛酸菜还是香辣牛肉，是加卤蛋还是加根淀粉肠这种关乎深夜幸福指数的人生大事。
刺眼的白光！
不是便利店温暖的灯光，不是电脑屏幕的冷光，是两道蛮横、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强光柱，像巨兽的眼睛，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也填满了林默所有的视野！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林默甚至能看清那辆黑色的、流线型的、一看就贵得离谱的跑车车头上，那闪闪发亮的车标——一个他只在网上见过的奢侈品牌。
驾驶座上，一张模糊但写满了惊恐（或者醉意？
）的脸一闪而过。
“卧……槽……” 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感叹词，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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