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巷里的夏天1998年的夏天,好像永远浸在蝉鸣里。
我家住在南方小城的老巷深处,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踩上去能听见鞋底轻微的“滋滋”声。
那时候爷爷还在,每天傍晚都会搬一把竹椅坐在巷口,手里摇着蒲扇,等我从小学放学回家。
他的蒲扇是竹骨编的,边缘磨得发亮,扇面上印着褪色的“西湖十景”,我总爱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蒲扇抢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往自己脸上扇风,却总被他笑着敲一下手背:“小毛头,扇慢点,当心着凉。”
那年我7岁,刚上二年级。
教室在教学楼的最东头,窗户正对着学校的老槐树,树影在课桌上晃啊晃,我总盯着那团晃动的绿发呆。
数学老师姓刘,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她讲课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有一次我上课走神,被她叫起来回答“3加5等于几”,我盯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脑子里全是早上出门时,巷口王奶奶家的花猫追着蝴蝶跑的样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刘老师没骂我,只是走过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课本:“下次认真听哦,不然晚上爷爷问起功课,你该答不上来了。”
那天放学,我攥着满分的语文卷子,却不敢提数学走神的事。
爷爷接过我的书包,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是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大概是他早上买菜时在供销社顺手买的。
“今天在学校乖不乖?”
他问。
我把糖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乖”,甜意从舌尖漫开,却有点心虚——那时候还不懂,很多年后想起,才明白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戳破。
老巷里的邻居们都熟络得像一家人。
隔壁的李叔是修自行车的,他的铺子总堆着各种零件,我常蹲在旁边看他拧螺丝,他会顺手递给我一个用铁丝弯的小自行车模型,说“给你玩,别碰那些工具”。
斜对门的张奶奶爱做馒头,每次蒸好都会端一碗过来,热气腾腾的,馒头芯里偶尔会包一颗红枣,那是我最期待的“惊喜”。
那年秋天,巷口的老槐树掉了第一片叶子时,爷爷突然病了。
他不再坐在巷口等我,总是躺在床上,蒲扇放在床头柜上,再也没摇过。
我放学回家,会偷偷把自己的语文作业放在他枕边,他醒着的时候,就眯着眼睛看我写,手指轻轻敲着作业本:“这个‘天’字,横要写平。”
有一次我问他:“爷爷,你什么时候好起来?
我还想让你带我去河边钓鱼。”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冬天来的时候,爷爷走了。
那天巷子里飘着小雨,李叔和张奶奶都来帮忙,李叔蹲在门口抽烟,眼圈红红的;张奶奶拉着我的手,反复说“以后有事儿就找奶奶”。
我站在灵堂前,看着墙上爷爷的黑白照片,突然想起夏天他给我的橘子糖,想起他敲我手背的样子,眼泪才掉下来——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有些告别,就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老巷的冬天很冷,青石板路结了薄霜,踩上去会打滑。
李叔每天早上会提前把我家门口的路扫干净,张奶奶依旧会端来热馒头,只是每次都会多放一颗红枣。
我把爷爷的蒲扇收进了衣柜最深处,糖纸攒了满满一盒子,放在床头。
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暖,会成为后来很多年里,我对抗孤独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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