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像刀子,刮过流云镇灰扑扑的街道。
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像是要下雪,却又迟迟不肯落下。
陈默缩着脖子,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旧棉袄又紧了紧,快步穿过巷子。
他手里攥着刚用最后几个硬币换来的两个冷硬馒头,这是他和父亲今晚的晚饭。
巷口老槐树下,几个闲汉正围着看人下棋,吆喝六。
陈默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
赌博相关的一切,都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厌恶。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糟味和霉味混合着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屋里比外面也暖和不了多少,寒气从墙壁的每一个缝隙钻进来。
父亲陈金宝又瘫在墙角那张破竹椅上,脚边倒着一个空了的劣质白酒瓶。
他头歪向一边,鼾声粗重,脸颊因酒精和寒冷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角挂着混浊的口水。
陈默沉默地看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场面,他早己习惯。
他把馒头放在那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上,拿起搪瓷缸子,走到屋角炉子旁。
炉火早就熄了,冷冰冰的。
他熟练地捅开炉灰,找出几块劣质煤核,重新引燃。
屋里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水烧温了,他倒了一缸子,走到父亲身边,轻轻推了推他。
“爸,喝点水。”
陈金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浑浊涣散。
他看到陈默,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酒熏黄的牙,酒气喷涌:“哦…小默回来了…好,好儿子…”他接过缸子,咕咚灌了几口温水,似乎清醒了些。
目光扫到桌上的冷馒头,眉头皱了起来。
“就…就吃这个?”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满,“老子…老子今天手气本来挺好的…都怪那杀千刀的赵老西…不然…不然咱爷俩今晚就能吃上肉了!”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咒骂牌友,抱怨运气。
陈默没吭声,只是拿起一个馒头,默默啃着。
冷馒头噎人,他用力往下咽。
陈金宝骂累了,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漏风的屋顶。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陈默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小默!
儿子!”
他眼睛瞪得老大,布满血丝,神情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你记住!
你给老子记住!
这世上…这世上最快来钱的道儿,就是赌!
牌一翻,骰子一响…金山银山…就来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唾沫星子溅到陈默脸上。
陈默停下咀嚼的动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父亲激动得扭曲的脸,看着那双被贪婪和酒精烧得通红的眼睛。
屋里只有煤核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父亲粗重的喘息。
陈金宝被儿子这冰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那股疯劲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被生活彻底压垮后的绝望和悲哀。
他抓着儿子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地垂落,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哭腔:“但…但它吃人啊…把你爹我…吃干了…掏空了…啥也不剩了…”他说着,浑浊的眼泪真的就从那通红的眼眶里滚了出来,顺着肮脏的脸颊滑落,滴在破旧的衣襟上。
他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
陈默看着父亲这副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慢慢放在桌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屋外的寒风一样冷:“我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所以我永远不会碰。”
说完,他不再看瘫坐在那里哭泣的父亲,转身走到炉子边,拿起火钳,默默拨弄着里面那点微弱的煤火。
火光跳跃,映着他稚嫩却过早刻上坚毅和冷漠的侧脸。
屋外,北风呜咽着掠过屋顶,卷起几片枯叶。
第一片雪花,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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