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被一脚踹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落的灰尘在唯一的光源——门缝透进来的微光中飘浮。
司马烬被人扔在地上,像一袋无用的谷糠。
木屑味钻进司马烬的鼻子。
他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一阵撕扯的痛。
他想咳嗽,却连这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任由一口腥甜堵在喉咙里。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正抱着一摞卷宗,低头快步穿过县衙的院子。
转过回廊时,他没注意到前方的人影,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怀里的卷宗散落一地。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炸开。
司马烬抬头,看到了县令之子林伟那张写满怒气的脸。
他连忙跪下,一边捡拾卷宗,一边哆哆嗦嗦地道歉:“林公子,小人该死,小人不是故意的。”
林伟一脚踹翻了他刚收拢的卷宗,纸张再次飞散。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
林伟用靴尖挑起司马烬的下巴,强迫他仰视自己。
“你这丧门星,走到哪都晦气。
本公子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让你这贱骨头给冲撞了。”
司马烬的身体本就孱弱,常年被病痛折磨,这一撞一吓,脸色白得像纸。
他想辩解,张开嘴却只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还敢咳?
想把病气过给本公子吗?”
林伟的怒火更盛,他抬起脚,重重地踩在司马烬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骨头碎裂的声音轻微,但清晰可闻。
司马烬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还能握笔写字的手,正在林伟的脚下变形。
周围有几个衙役和文书,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人上前,没有人说话。
他们的目光有的躲闪,有的漠然,有的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拖下去!
关进柴房!
别让他死在院子里,脏了本公子的眼!”
林伟发泄完,嫌恶地收回脚,仿佛踩了什么污秽之物。
两个衙役上前,架起几乎昏厥的司马烬,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进了后院的柴房。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最后的光线消失,柴房里只有一片黑暗。
司马烬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
手背上的剧痛,胸口的闷痛,还有被殴打的背部和腿脚,都化作一股股热流,在他体内乱窜。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这一次科举再败,本就让他心力交瘁,如今又受此重伤,旧疾新伤一起复发,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里的热度越来越高,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父母临终前的面容,看到了他们失望又担忧的眼神。
他们倾尽家产供他读书,盼他光耀门楣,可他到头来,只是一个屡试不第、任人欺凌的废物。
对不起……爹……娘……孩儿不孝……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液体,随即被滚烫的皮肤蒸干。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终,意识彻底沉入了深渊。
……没有了疼痛。
也没有了身体被火烧的感觉。
司马烬发现自己坐着。
他坐在一张巨大的椅子上,椅子由某种黑色的石头雕成,扶手上是狰狞的兽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被踩碎的手完好无损,苍白而修长,充满了力量。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没有一点不适。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
他身处一座宫殿之中。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宫殿。
巨大的黑色石柱支撑着穹顶,穹顶之上是流动的黑暗,看不见尽头。
地面是平整的黑色石石,光可鉴人,映不出任何倒影。
整个空间里,只有他,和身下的这张椅子。
他看向正上方,一块巨大的牌匾悬浮在空中,上面是三个血色的大字,笔锋带着一股审判万物的气势。
阎罗天子殿。
这是哪里?
阴曹地府吗?
我死了?
司马烬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他是一个读书人,读过圣贤书,也看过些志怪杂谈。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故事里描述的阴司都要威严。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本同样是黑色的书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书册的封面上,是两个更为古朴的篆字——罪恶簿。
他下意识地翻开书册。
书页上,自动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林伟,清河县县令林知遥之子。
罪状一:强抢民女张氏,致其受辱后投井自尽。
以一百两白银封口,此事不了了之。
罪状二:因口角之争,当街殴打菜贩李西,致其重伤不治。
其父林知遥动用权势,寻一流浪汉顶罪,判秋后问斩。
罪状三:勾结县衙主簿,侵吞赈灾粮款三千两,致使城外流民饿死三十余人。
罪状西:……一行行,一桩桩,记录着林伟自懂事以来犯下的所有罪行。
那些被掩盖在清河县一片祥和之下的肮脏与血腥,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司马烬的眼前。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那不是读书人的愤慨,也不是弱者的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高高在上的怒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首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个声音不辨男女,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天地法则般的威严。
“汝为阎罗天子殿之主,可审判世间一切罪恶。”
“凡罪恶簿上有名者,皆在审判之列。”
“汝之判决,即为天罚。”
司马烬呆住了。
殿主?
审判?
天罚?
他看着手中的罪恶簿,又看了看这空旷威严的大殿。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是什么?
他只是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穷酸秀才,一个被人打断手骨、扔在柴房里等死的废物。
他有什么资格审判别人?
这一定是幻觉。
是人死之前,高烧不退,烧出来的幻觉。
可这幻觉太过真实。
手中的书册有重量,殿中的空气有流动,脑中的声音有回响。
司马烬的目光,再次落回罪恶簿上林伟的名字。
那些血淋淋的罪状,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了自己被踩碎的手,想起了林伟那张跋扈的脸,想起了周围人漠然的眼神。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驱使着他。
就算是幻觉……就算是梦……如果,我能审判他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司马烬看着罪恶簿上“林伟”二字,尝试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中下达了一个判决。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模仿着话本里县太爷的口气,在脑中一字一句地想着:“判:林伟,出门被疯狗追咬,不得安宁。”
这个判决显得有些可笑,与罪恶簿上那些滔天罪行相比,不值一提。
但这是司马烬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既能让他受到惩罚,又不会立刻要他性命的报复。
当他念完这个判决,手中的罪恶簿忽然合上,消失不见。
眼前的黑色宫殿也开始扭曲、褪色。
巨大的疲惫感袭来,意识再次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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