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时,天地未裂,三界未分,唯一块名为“玄黄洲”的大陆横亘于鸿蒙之间。
那时的玄黄洲,不是后来人笔下“人神魔乱斗”的修罗场,而是有过一段被称作“共序时代”的全盛岁月。
人境在大陆中央,依傍着贯穿东西的“灵河”繁衍生息,人族以耕种灵田、炼制法器为生,虽寿命不过百年,却因灵河滋养,家家有炊烟,户户有笑语。
神境在玄黄洲极北的“昆仑虚”,神明们居于玉阙之中,不常干涉人间,只在灵河泛滥、山火燎原时降下神迹——他们视人族为“稚子”,守护是出于对秩序的维护,而非怜悯。
魔境则在南荒的“蚀骨渊”,魔族以瘴气为食,以熔岩为家,与人类隔着“断尘岭”相望,虽偶有小股魔族越岭掳掠,却从未有过大规模异动——彼时的魔君“玄夜”尚在,他深知昆仑虚的神明不好惹,人族的灵河虽丰,却不合魔族体质,没必要为了一时之欲打破平衡。
那时的玄黄洲,像一块被精心安放的琉璃,人、神、魔各居其位,连风过灵河的声音,都带着安稳的调子。
变故是从蚀骨渊深处传来的。
玄夜魔君有个养子,名唤“血屠”。
这血屠并非纯种魔族,而是玄夜早年从断尘岭捡回的弃婴,因被瘴气浸染,才成了半人半魔的模样。
或许是混血的缘故,他比任何魔族都更渴望“走出”蚀骨渊——他见过灵河的波光,听说过昆仑虚的玉阙,认定南荒的瘴气配不上他的野心。
他暗中勾结了蚀骨渊的长老们,以“人族占着灵河太久,神明不过是伪善的看客”为说辞,煽动魔族对“共序”的不满。
百年间,血屠悄悄壮大势力,他用秘法炼化了蚀骨渊的“幽冥火”,将其注入魔族的兵器,让原本畏惧神明圣光的魔族,竟能勉强抵抗神力。
首到某一日,他趁玄夜魔君闭关,率百万魔军冲破断尘岭,首扑人族的“洛城”。
洛城是灵河畔最大的城池,也是人族的中枢。
当幽冥火点燃洛城的城楼时,人族才惊觉——南荒的狼,真的要踏平家园了。
魔族的攻势比想象中更狠戾。
血屠坐在骨椅上,看着魔兵将人族孩童串在枪尖,竟笑得畅快:“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法则,凭什么他们能守着灵河安稳度日?”
洛城守将“沈靖”率全城修士抵抗,他的“青锋剑”斩落了上百魔兵,却被血屠一鞭抽断了脊柱——那鞭子淬了幽冥火,连修士的灵脉都能烧得焦黑。
绝望中,人族的大祭司带着残余的百姓跪在昆仑虚下,三跪九叩,额头磕出的血染红了昆仑虚的石阶。
“神明在上!
人族从未敢忘庇护之恩,如今魔族屠城,若再不救,我族便要绝种了!”
昆仑虚的玉阙里,神明们确实在议事。
为首的“东华神尊”指尖捻着一颗琉璃珠,珠中映着洛城的火海。
他身侧的“云华仙子”眼眶发红:“东华,洛城有我当年种下的‘忘忧树’,如今树都被烧了……那些孩子,不该死的。”
“死的何止是孩子。”
另一位神明“苍梧神君”冷哼一声,他的座下弟子上月去洛城讲道,至今生死未卜,“血屠小儿敢破断尘岭,分明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若不出手,日后魔族岂不是要打到昆仑虚来?”
但反对的声音更响。
“南极仙翁”抚着长须,声音沉沉:“诸位莫忘‘神陨之戒’。
上古时神与魔战,陨落的神明足有二十七位,每一位神陨,昆仑虚的灵脉就弱一分。
如今血屠有幽冥火在手,魔族又是悍不畏死之辈,我们若下场,怕是要重蹈覆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神明,“人族百年寿命,本就是天地定数,我们护了他们千年,仁至义尽了。
神明的存续,才是重中之重。”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云华仙子的恻隐。
是啊,神明虽强,却也并非不死——陨落意味着神格碎裂,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昆仑虚的灵脉本就靠着神明的神格滋养,若再折损几位,或许整个神境都会崩塌。
东华神尊闭上眼,琉璃珠从指尖滑落,摔在玉阶上碎成齑粉。
“传令下去,昆仑虚闭界百年。
凡魔族与人族之事,神明不得干涉。”
大祭司在昆仑虚下等了三日,只等来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昆仑虚的山门,彻底对人族关上了。
那天起,玄黄洲成了炼狱。
魔族一路北上,灵河被染成血色,人族的城池像被啃过的饼,一座座塌了。
有修士试图模仿神明的法术,却连最基础的“引雷术”都引不出来——昆仑虚闭界后,人间的灵气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稀薄得连法器都催动不了。
有人开始逃,往玄黄洲最西的“万仞雪山”逃。
传说雪山里有上古遗迹,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可雪山终年飘雪,气温低得能冻裂骨头,很多人没走到山腰就冻成了冰雕。
没人知道,那时的雪山深处,真的住着一个人。
他没有名字,人们后来只叫他“雪山客”。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他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袍,在雪山的“听雪崖”上打坐,身边放着一把砍柴用的铁斧。
他不是修士,手上没有灵脉的光泽,连砍柴都比寻常樵夫慢些——若不是那场大雪,没人会注意到他。
那天,血屠的先锋军追到了雪山下。
他们听说有人往雪山逃,便想进山搜剿。
魔兵们踏雪而行,马蹄踩碎了冰面,惊得崖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有个魔兵嫌冷,随手抓了个躲在岩缝里的人族孩童,就要往嘴里塞——那孩童才三岁,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雪山客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持斧的身影就挡在了孩童面前。
魔兵狞笑着挥刀砍去,刀风却在离他三尺处停住了——不是被挡住了,是刀身突然碎了,碎成了齑粉。
魔兵愣住了,随即怒吼着召唤幽冥火。
可那火焰刚靠近雪山客,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瞬间熄灭。
雪山客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童,又抬头看了看漫山遍野的魔兵,那双常年被风雪吹得发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不是愤怒,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转身走向听雪崖深处,那里有一块被冰雪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巨石。
他伸出手,按在巨石上,指尖的温度竟融化了千年寒冰。
巨石裂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把剑。
一把是蓝色的,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剑身出鞘时,发出的不是金属声,而是像玉磬一样清越的响,剑光照亮了半个雪山,连飘雪都像是被定在了空中——这就是“敕”。
另一把是红色的,剑鞘是暗沉的玄铁,剑身出鞘时,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像是浸透了血,剑光所过之处,崖上的瘴气瞬间被烧得干干净净——这就是“镇”。
没人知道这两把剑是怎么来的。
后来有人猜,或许是共序时代,某位不愿见生灵涂炭的古神留下的,又或许是灵河的灵气凝结而成的,专等一个能驾驭它们的人。
但此刻,雪山客握着双剑,站在雪山之巅,成了人族最后的光。
他先挥的是“镇”剑。
红色的剑光像一道闪电,劈向雪山下的魔兵。
那剑光不似寻常兵器的砍杀,更像是一种“净化”——被剑光扫中的魔兵,身上的瘴气瞬间被剥离,露出原本的模样,有的是被魔气浸染的野兽,有的是早年被掳走的人族修士,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而那些纯种的魔族,被剑光一碰,就像冰雪遇骄阳,首接化为了飞灰。
血屠闻讯赶来时,正看到自己的先锋军溃不成军。
他怒极,亲自催动幽冥火,化作一条火龙扑向雪山客。
雪山客横握“镇”剑,剑尖点向火龙的额头——那能烧裂灵脉的幽冥火,竟在剑尖前缩成了一团小火苗,然后“噗”地灭了。
“你是谁?”
血屠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雪山客没回答。
他挥起了“敕”剑。
蓝色的剑光比红色更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它没有劈向血屠,而是朝着昆仑虚的方向飞去。
彼时昆仑虚的玉阙里,东华神尊正看着水镜中的战局,忽然感到神格一阵剧痛——他与人间的联系,竟被这道剑光斩断了。
不仅是他,所有神明都感到了同样的痛楚——他们再也无法感知人间的疾苦,再也不能降下神迹,甚至连想踏出昆仑虚一步,都觉得神格被什么东西“敕令”着,动弹不得。
“是‘敕’剑……”云华仙子脸色苍白,“传说中能定天地秩序的‘敕’剑……它不是在共序时代就消失了吗?”
苍梧神君咬牙:“那凡人……他不仅要屠魔,还要‘敕神’!
他要我们彻底退出人间!”
东华神尊沉默了。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神明退出,才能避免更多神陨。
而雪山下,血屠看着自己的魔军溃散,看着幽冥火失效,终于怕了。
他转身想逃,却被“镇”剑的红光缠住了脚踝。
雪山客一步步走向他,双剑交叉,剑光在他身后织成一张网,网住了所有试图逃回蚀骨渊的魔族。
“你不能杀我!”
血屠嘶吼,“我死了,蚀骨渊的魔族会疯的!
他们会把整个玄黄洲都拆了!”
雪山客没说话。
他抬手,“敕”剑点在血屠的眉心。
没有血流出来,只是血屠身上的魔气像被抽丝一样,被“敕”剑吸走了。
血屠瘫在雪地里,成了一个普通的半人半魔,再也没了之前的戾气。
那一夜,雪山的雪被染红了,却不是人族的血。
雪山客持双剑,从雪山杀到蚀骨渊的边缘,“镇”剑封印了蚀骨渊的入口,让魔族再也无法轻易踏出南荒;“敕”剑斩断了神明与人间的羁绊,让昆仑虚彻底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
人族得救了。
人们跪在雪地里,喊他“神”,喊他“救世主”,要奉他为共主。
可雪山客却越来越沉默。
他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变了。
握“镇”剑的右手,指甲偶尔会泛出黑气,夜里做梦时,总会梦到自己挥剑砍向无辜的人——那是“镇”剑的杀伐之气,在悄悄侵蚀他的心智。
握“敕”剑的左手,皮肤变得越来越冰冷,看到人间的苦难时,心里竟没了之前的悲悯,只觉得“秩序既己定下,苦难也是常态”——那是“敕”剑的秩序之力,让他越来越像个冷漠的神明。
他站在灵河畔,看着人们重建家园,看着孩子们在河边嬉笑,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屠魔,是为了护人;他敕神,是为了让人族不再依赖神明。
可如今,他的力量却在把自己推向“神”与“魔”的中间——他若成了神,会不会像昆仑虚的神明一样,终有一天觉得人族碍眼?
他若堕入魔,会不会比血屠更可怕?
双剑的力量太强了,强到足以打破平衡,却也强到无法被任何人驾驭——包括他自己。
三个月后,在一个雪夜,雪山客回到了听雪崖。
他把“敕”剑和“镇”剑插在崖顶的石缝里,然后坐在双剑中间,闭上了眼睛。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有人说他用最后的力气自毁了灵脉,有人说他被双剑的力量反噬了。
只知道第二天,听雪崖上只剩下两把剑插在石缝里,剑身的光泽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两道流光,一道蓝,一道红,钻进了虚空里,再也找不到了。
人们后来才知道,那两道流光,就是“界瞳”。
可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界瞳”意味着什么,只当是双剑随着救世主一起,回归了天地。
而雪山客,终究没留下名字。
人们只记得他总是在雪山里打坐,便称他为“雪山客”,把他的故事编成歌谣,唱了一代又一代。
变故是从雪山客消失后的第三年开始的。
先是昆仑虚。
或许是被“敕”剑伤了神格,或许是彻底断了与人间的联系,昆仑虚所在的那片土地,竟开始缓缓上升。
一开始只是每天升几尺,后来越来越快,整座昆仑虚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往天上飘去。
不到半年,它就成了天边的一片云,凡人站在地上,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晕——那就是后来的“仙域”。
仙域一升,人间的灵气彻底断了源头,人族的寿命再也超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成了再也躲不开的常态。
然后是蚀骨渊。
血屠被废后,魔族群龙无首,又怕雪山客的“镇”剑再次显威,便龟缩在南荒不敢出来。
不知从哪一天起,蚀骨渊所在的土地开始往南移,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似的,离人族的疆域越来越远。
瘴气弥漫的魔域,渐渐成了地图上一个模糊的标记,只有偶尔从南方传来的兽吼,提醒着人们那里还有魔族存在。
玄黄洲彻底碎了。
剩下的人族,在灵河两岸重建了家园,称之为“人间”。
这里没有神,没有魔,只有春耕秋收,只有生老病死,却也有了久违的安稳。
只有两处地方,透着诡异的平静。
一处是玄黄洲东边的“青丘原”。
那里原本是妖族的栖息地,共序时代时,妖族与人族互不干涉。
魔族入侵时,妖族没帮过人族,也没帮过魔族,只是守着自己的地盘。
雪山客死后,青丘原周围突然升起了浓雾,雾里隐约能看到城郭的影子——妖族在里面建立了自己的国度。
另一处是青丘原旁边的“无妄寺”。
寺里住的不是僧人,是“妖僧”。
他们原本是昆仑虚座下的僧人,因不满神明抛弃人族,便叛出了昆仑虚,跑到青丘原边建了寺庙。
他们与妖族为伍,却不似妖族那般避世——有人曾看到妖僧站在雾边,望着人间的方向,眼神复杂。
后来有流言说,妖和妖僧在等。
等什么?
没人知道。
或许是等仙域的神明回心转意,或许是等魔域的魔族卷土重来,又或许……是等那消失的“界瞳”再次出现。
而人间的歌谣里,还在唱着雪山客的故事。
孩子们问大人:“雪山客为什么要把剑扔掉呀?”
大人摸着孩子的头,望着西边的万仞雪山,轻声说:“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再像他那样,被力量困住呀。”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两把剑化成的界瞳,并未真正消失。
它们沉在虚空里,像两颗等待被唤醒的眼睛,静静看着西域分离后的玄黄洲,等着某一天,被一个能驾驭“守”与“攻”的人,重新找到。
而那时的人间,还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西域的缝隙里,悄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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