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
全押!
这把一定翻盘!”
“唐盛!
你疯了!
那是囡囡的钢琴钱!
最后的钱了!”
妻子林薇抓住男人的胳膊,苦苦哀求。
“滚开!
妇人之见!”
名为唐盛的男人转过头,用血红的双眼瞪了妻子一眼,狠狠的甩开她的手。
“老子算过了!
这把必出大!
赢了,什么钢琴、房子全给你买回来!
十倍买回来!”
说完,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骰盅“我押大!
押大!”
“一、二、三...六点小。”
毫不留情的宣判。
“发了,这回发了,咱们几个分一分,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唉,可怜他老婆孩子了这个年纪拥有如此财富,果真是守不住呀!”
“亿万富豪也下马咯”唐盛感觉自己仿佛被抽掉了骨头,软在高背椅里。
周围贪婪、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打在唐盛的脸上。
他看着面前被面无表情的荷官扫走的最后一点筹码,突然癫狂起来“还给我...还给我!
那是给我囡囡买钢琴的钱!”
.........“还给我!
求你们还给我!”
大雪夜,悦来旅店,唐盛被刚刚的梦境惊醒。
雪片撞在起泡的窗玻璃上,碎裂、滑落,留下道道惨白印记。
唐盛瘫在嘎吱作响的弹簧床上,昂贵的羊绒大衣皱成一团,随意丢在污渍斑驳的水泥地上,像一团被抛弃的垃圾。
西十岁的脸,曾经意气风发,此刻被酒精和彻骨的寒冷冻得青白。
更被滋啦作响的节能灯管,映照得如同鬼脸。
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蛛网状的裂纹,好像能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粗暴急促,将发呆中的唐盛拉回了现实。
“唐先生?
唐先生!
这都下午三点了!
房钱!
说好的今天中午十二点前续费!
您这还住不住啊?”
门外是旅店服务员小玲尖利的声音,穿透破门板。
唐盛的眼珠木然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他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宿醉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让他打了个趔趄。
“催…催命啊…”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玲那张年轻却写满市侩的脸探了进来,她捂着鼻子,皱着眉。
“哎哟,这味儿!
唐先生,不是催您,是规矩!
我们这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您都欠两天了!
再不给钱,我只能请您挪地儿了!
外头雪这么大,您也体谅体谅我们打工的难处?”
唐盛摇摇晃晃站起来,翻遍身上所有口袋。
空空如也,连个硬币都没剩下。
他记得昨天最后一点现金买了那瓶二锅头。
“钱…钱没了。”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麻木,“再宽限一天…就一天…宽限?”
小玲声音拔高,带着嘲讽,“唐老板,您这话都说三天了!
之前您穿金戴银的,我们信您是大老板,可现在?
呵!
您看看您这模样,像是有钱的主儿吗?
不是我说,您那手机,从昨天下午响到现在,跟催魂似的,您倒是接一个啊?
没准就是送钱的呢?”
好巧不巧,唐盛扔在床头柜上那部价值不菲但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唐盛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铃声,不再是生意伙伴的催促,不再是下属、亲戚的逢迎,他几乎能猜到是谁。
小玲撇撇嘴:“喏,又来了!
您倒是接啊!
接了,说不定就有钱付房费了!”
她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手机顽固地震动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林薇”。
他的妻子,或者说,即将成为前妻的女人。
唐盛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气里蜷缩又张开,几次想去碰那滚烫的机身,又触电般缩回。
每一次震动,都像重锤砸在他早己破碎的心上。
他猛地抓起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面肮脏的墙壁!
“砰——哗啦!”
手机彻底哑了。
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窗外风雪的呜咽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哎哟喂!”
小玲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您…您这是干嘛呀!
摔坏了不用赔啊?
真是…晦气!”
她看着唐盛野兽般通红的眼睛,后面刻薄的话咽了回去,只嘟囔着,“没钱就没钱,发什么疯…赶紧收拾东西,再给您半小时,不走我叫人了啊!”
她砰地一声甩上门。
死寂重新笼罩房间。
唐盛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床沿。
他双手插进油腻的头发里,用力撕扯着,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那铃声,是林薇最后的通牒。
昨天下午,那个冰冷的律师在电话里,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了他的判决书:破产清算完成,所有资产清零。
林薇起诉离婚,要求他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和探视权,理由是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一个彻底失败的父亲。
“唐盛,你让我恶心!”
林薇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淬毒的冰锥,至今还深深扎在他脑海里,“女儿才十岁!
十岁!
她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是不是把给她的钢琴、给她的房子都输掉了?
你让我怎么回答?
啊?!
你怎么不去死!
把家输光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滚!
永远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女儿跟你姓唐,是她的耻辱!
我会给她改姓!”
“耻辱…耻辱…”唐盛喃喃自语,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冻的还是恨的。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墙角那个破旧的帆布旅行包。
那里面,是他仅剩的、唯一没被债主和赌场搜刮走的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硬纸盒,里面垫着黄绸,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瓷片。
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踉跄着扑过去,粗暴地拉开旅行包拉链,掏出那个盒子。
手指颤抖着打开盒盖。
灯光下,那片瓷片呈现出温润如玉的月白色,边缘锋利,弧度优美,上面用极其纤细的笔触描绘着一只凤凰的尾羽,青花发色幽蓝纯正,钴料深入胎骨,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几笔线条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内敛的光华。
这是他今天凌晨,在输掉最后一套抵押来的房产、被赌场保安像扔垃圾一样丢到雪地里后,失魂落魄游荡到护城河边时,在冰冷的石缝里抠出来的。
当时他万念俱灰,只想一头扎进那冰窟窿里,是这片冰凉的瓷片硌痛了他的手,鬼使神差地被他捡了起来。
此刻,这小小的瓷片成了他仅存的、证明自己曾拥有过“价值”的东西。
“官窑…宋代官窑的碎片…”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那冰凉光滑的釉面,眼神空洞又狂热,“就这一小片…搁半年前,够买下十个这种破旅店…够给薇薇买最好的钢琴…够给囡囡换最好的学校…”他痴痴地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亿万家财…都他妈喂了狗!
喂了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仿佛又看到赌桌上那疯狂旋转的骰子,听到庄家冷漠的“买定离手”,看到自己一次次押上房产、股票、公司股份时那扭曲的快感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想起林薇哀求的泪眼,想起女儿甜甜地叫他“爸爸”…一切都毁了,被他自己亲手砸得粉碎,就像刚才那部手机。
“砰!”
房门再次被撞开,这次力道更大。
小玲带着一个穿着油腻棉袄、满脸横肉的壮汉堵在门口,是旅店的老板兼保安。
“唐老板,时辰到了!”
老板叼着烟,声音含混不清,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唐盛和他手里的盒子,“没钱?
那就对不住了!
东西留下抵债,人,立刻给我滚蛋!
这破盒子看着还像个玩意儿!”
唐盛猛地将瓷片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皮肤,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痛。
他像护崽的野兽般弓起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来人:“滚开!
这是我的东西!
谁敢动!”
“哟呵?
还挺横?”
壮汉老板嗤笑一声,一步踏进房间,油腻的大手首接抓向唐盛紧握的拳头,“老子管你什么东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拿来吧你!”
唐盛不知哪来的力气,也许是濒死的疯狂,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老板伸过来的手腕上!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老板吃痛猛地缩手,手腕上赫然两排深深的牙印,渗出血珠。
他勃然大怒:“m的!
给脸不要脸!
等我把你扔出去!”
小玲吓得尖叫后退。
壮汉老板怒吼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扇在唐盛脸上!
“啪!”
一声脆响。
唐盛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瞬间失去知觉,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抽得离地而起,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重重砸落在地。
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上嘴角。
手里紧攥的那枚染血的瓷片,也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
“呸!
晦气东西!”
老板甩了甩被咬伤的手,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弯腰去捡那枚瓷片,“就这破玩意儿…”唐盛趴在地上,视线模糊,耳朵嗡嗡作响,只看到老板油腻的手指即将碰到那枚带血的瓷片。
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
那是他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与过去辉煌、与“唐盛”这个名字相连的凭证!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前扑去,想要抢回它。
然而,他伸出的手只碰到了老板冰冷的鞋尖。
“滚吧!
垃圾!”
老板一脚踹开他伸来的手,轻松地将那枚沾着唐盛血迹的瓷片捡了起来,随意地在油腻的棉袄上擦了擦,对着灯光眯眼看了看,“切,什么玩意儿,破瓷片子…”随手就扔进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
“把他东西扔出去!
人,扔到大街上!”
老板对小玲吼道,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玲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嘴角淌血、眼神死寂的唐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被现实的冷漠取代。
她叹了口气,动作麻利却毫不温柔地将那个破旧的帆布旅行包丢到唐盛身边,然后费力地拖起他一条胳膊:“唐先生…您…您还是走吧…别让我们难做…”唐盛像个破布口袋,被半拖半拽地弄出了房间,丢在旅店门口冰冷彻骨的台阶上。
旅行包被扔在脚边的积雪里。
旅店的破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点可怜的光和热。
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白和深入骨髓的冷。
雪更大了,密集的雪片抽打在脸上,像无数冰冷的针。
寒风卷着雪沫,顺着破大衣的领口、袖口疯狂地往里钻,瞬间带走了他身体里仅存的一丝热气。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旅店老板最后擦瓷片时那嫌恶的眼神,口袋鼓起的轮廓,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输掉了一切,连最后一片证明他“眼力”、证明他曾是“唐盛”的瓷片,也被当成垃圾抢走了。
“呵…呵呵…”他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望着铅灰色、不断旋转坠落的天空,喉咙里发出断续的、破碎的笑声,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水,在刺骨的寒意中迅速冻结。
意识像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寒冷和绝望中迅速飘摇、黯淡。
“薇薇…囡囡…”他嘴唇翕动,吐出两个被风雪瞬间撕碎的名字,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不甘。
眼皮越来越重,世界的光线急速褪去,只剩下无边的、吞噬一切的冰冷和黑暗。
最后一点模糊的念头闪过:结束了…都结束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冰海时,他那只被瓷片割破、一首紧握成拳的手,掌心被冻得麻木的伤口处,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极其突兀地渗了出来。
那暖意微弱如星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包裹他的、足以冻毙一切的严寒,像一根坚韧的细线,猛地拽住了他飞速下坠的灵魂!
濒死的身体对这突如其来的暖流毫无反应,但意识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光点,被这暖意点燃了。
这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在呼唤?
随即,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风雪呜咽,很快将他半掩埋。
千禧年的雪夜,冰冷地埋葬了一个名为“唐盛”的赌徒和他输尽的亿万身家。
只有旅店门口那盏昏黄摇曳的灯泡,在漫天风雪中投下一小圈模糊的光晕,映照着雪地上。
那几滴早己凝结的、暗红色的血迹旁,一个极浅极浅、被新雪迅速覆盖的凤凰尾羽印痕,在灯光下一闪而逝,恍若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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