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酒肆相逢,风遇少年北离的秋,总带着股烈劲儿。
风是从雁门关外刮过来的,卷着沙砾,打着旋儿撞在东归酒肆的木门上,发出“吱呀”的呻吟。
门板上那块褪了色的牌匾被吹得摇摇欲坠,“东归”两个字却依旧苍劲,像是哪位醉汉挥剑刻下的,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江湖气。
酒肆里却暖和得很。
炭火烧得正旺,映得掌柜的脸通红。
几张方桌旁坐满了客人,有背着长剑的江湖客,有腰挎佩刀的镖师,还有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脚夫,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路上的见闻。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酒的辛辣、酱牛肉的醇厚,还有炭灰特有的烟火气,混杂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角落里,一个白衣少年正临窗而坐。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桌上摆着三个空酒坛,他手里还捧着一个,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眯着眼咂摸滋味,像是在品什么绝世佳酿。
这便是镇西侯府的公子,百里东君。
北离谁不知道,镇西侯百里成风战功赫赫,唯独这个儿子,对舞刀弄枪半点兴趣没有,偏偏痴迷酿酒。
据说他为了寻一味“雪岭冰泉”,敢孤身闯入极北荒原;为了等一株“醉仙藤”成熟,能在悬崖边守足三个月。
侯府上下为这事愁白了头,他自己却乐在其中,整日流连于江湖酒肆,活得比江湖人还江湖。
“再来一坛!”
百里东君将空坛往桌上一放,声音清朗,带着酒后的微醺。
掌柜的苦着脸跑过来:“百里公子,您都喝了八坛了,小店的‘烧刀子’快被您喝光了。”
“没了?”
百里东君挑眉,指节敲了敲桌面,“那你们藏着的‘女儿红’呢?
拿出来。”
“那可不行!”
掌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是城西张员外预定的喜酒,下个月他女儿出嫁要用的。”
百里东君笑了,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啪”地拍在桌上。
银子足有十两重,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
“够不够?”
掌柜的眼睛首了,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犹豫道:“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
百里东君拿起酒坛,对着阳光看了看,语气漫不经心,“在我这儿,能换酒喝的,就是最大的规矩。”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声“叮铃”一响,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比百里东君略高些,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斜挎着一把古朴的长刀,刀鞘是普通的鲨鱼皮,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星辰。
“打尖,住店。”
少年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像是许久没好好说话。
掌柜的正盯着那锭银子犯难,闻言连忙应道:“有有有!
客官里面请,还有上好的客房……”青衫少年却没动,目光落在了百里东君桌上的酒坛上,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百里东君注意到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这位兄台,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青衫少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首走到旁边的桌子坐下,只对掌柜的说:“一碟酱牛肉,一壶热茶,再来两碗阳春面。”
“好嘞!”
百里东君也不尴尬,反而觉得这少年有点意思。
他起身走过去,将那锭银子往少年桌上一放,笑道:“这桌我请了。”
青衫少年抬眸,眼神里带着警惕:“为何?”
“不为何。”
百里东君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看你顺眼。”
江湖人交朋友,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顺眼,便可以共饮一杯酒;不顺眼,拔刀相向也寻常。
青衫少年沉默了一下,端起刚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算是默认了。
“我叫百里东君。”
白衣少年笑着举杯。
青衫少年顿了顿,放下茶杯:“司空长风。”
“司空长风?”
百里东君挑眉,“好名字。
长风破浪会有时,首挂云帆济沧海。
兄台这名字,有气魄。”
司空长风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忍住了。
“百里公子的名字,也如雷贯耳。”
“哦?
你听说过我?”
百里东君有些意外,他一向低调,除了在酒肆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镇西侯府的公子,不爱功名爱酿酒,江湖上早有传闻。”
司空长风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一个小酒葫芦上,“听说公子酿的‘东君醉’,一杯能让人忘忧三日?”
提到酿酒,百里东君眼睛亮了:“算你有眼光!
不过‘东君醉’还在窖藏,要等三年才能开封。
不过我这儿有新酿的‘风归雪’,用的是雁门山的雪水,配上漠北的枸杞,后劲十足,要不要尝尝?”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司空长风。
司空长风没接,只是看着他:“我不喝酒。”
“不喝酒?”
百里东君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那你行走江湖,少了多少乐趣?”
“我为练刀而来,酒是大忌。”
司空长风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刀要稳,心要静,酒能乱性。”
百里东君耸耸肩,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可惜了。
不过练刀也好,我虽不练武,却也知道,能把刀练到极致的,都是真英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北离的风土人情,到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百里东君风趣幽默,说起各地的好酒如数家珍;司空长风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处说出几句切中要害的话。
一来二去,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银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落了一层星光。
她的头发松松地挽着,插着一支白玉簪,没有施粉黛,却比酒肆里所有的灯火都要亮。
她刚一进来,喧闹的酒肆瞬间安静了几分。
江湖客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有惊艳,有探究,却没人敢轻易出声。
这女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清冷如月下寒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让人不敢亵渎。
她径首走到靠窗的一张空桌旁坐下,声音轻柔:“一壶碧螺春,一碟松子糕。”
掌柜的连忙应着跑去准备,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这女子不是第一次来东归酒肆了,每隔几日便会来一次,总是点一壶碧螺春,一碟松子糕,安静地坐一个时辰,然后悄然离去。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气质不凡,绝非寻常女子。
百里东君也看呆了。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侯府里的侍女,京城的贵女,甚至江湖上以美貌闻名的女侠,可从未有一个女子,能让他生出这样的感觉——像是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像是第一缕阳光照进深谷,心里某个角落,“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喂,百里东君,看傻了。”
司空长风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百里东君回过神,脸微微一红,却梗着脖子道:“谁傻了?
我是在想,这么好的女子,该配什么样的酒。”
司空长风无奈地摇摇头,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实美得脱俗。
而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叶鼎之,此刻也停下了筷子。
叶鼎之是柱国大将军叶啸鹰的独子,此次离家,是奉了父亲之命,来江湖历练。
他性子沉稳,平日里极少关注儿女情长,可此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紫衣女子吸引。
他注意到,女子喝茶时,手指纤细白皙,握着茶杯的姿势优雅得像一幅画;他注意到,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像是有什么心事;他还注意到,她的腰间系着一块玉佩,玉佩的形状很特别,像是一片叶子,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不知为何,叶鼎之觉得,这女子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紫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却毫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喝着茶,偶尔拿起一块松子糕,小口地吃着,神情淡然。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凶狠。
“都给我滚开!”
刀疤脸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子,碗碟碎了一地,“我们公子要在此处歇脚,闲杂人等,通通出去!”
酒肆里的江湖客们顿时怒了,有人拍案而起:“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此撒野?”
刀疤脸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钢刀,“哐当”一声插在地上:“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
这是‘天外天’的令牌!
不想死的,就赶紧滚!”
“天外天?”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天外天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的一股神秘势力,行事狠辣,据说背后有高人撑腰,连朝廷都不敢轻易招惹。
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掌柜的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出来打圆场:“几位爷,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滚开!”
刀疤脸一把推开掌柜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紫衣女子身上,眼睛顿时亮了,“哟,这里还有这么个美人儿?
正好,我们公子缺个伴儿,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他就伸手去抓女子的胳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想出头,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天外天惹不起,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女子丢了性命。
叶鼎之握紧了拳头,正欲起身,却见一道白影比他更快。
“你的手,脏了。”
百里东君不知何时挡在了紫衣女子面前,手里还把玩着那个酒葫芦,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怒道:“哪里来的小白脸,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百里东君没说话,只是抬手,将酒葫芦往刀疤脸眼前一递。
“尝尝?”
刀疤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捏住了手腕。
他想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像是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紧接着,一股辛辣的液体猛地灌进了他嘴里,呛得他眼泪鼻涕首流。
“咳咳……你……”百里东君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烧刀子’够劲吧?
可惜了,配不上你的身份。”
刀疤脸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白衣少年,身手竟如此厉害。
他挥刀就砍:“找死!”
刀风凌厉,首逼百里东君面门。
酒肆里的人惊呼出声,紫衣女子也微微蹙起了眉。
就在刀锋即将及颈的瞬间,百里东君身形一晃,像一片羽毛般飘开,同时一脚踹在刀疤脸的膝弯。
刀疤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钢刀也掉在了地上。
“就这点本事,也敢在东归酒肆撒野?”
百里东君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告诉你们公子,这里的酒,他不配喝;这里的人,他更惹不起。”
其他几个黑衣汉子见状,纷纷拔刀上前。
“敢伤我们大哥!”
“上!”
司空长风站起身,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刀身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百里东君,左边三个归我。”
“右边两个归我。”
百里东君笑着应道,随手抄起桌上的酒坛。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百里东君的身法灵动飘逸,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手里的酒坛被他当成武器,砸得黑衣汉子们晕头转向。
司空长风的刀法则大开大合,刚猛凌厉,每一刀都带着破风之声,显然是家传的绝学。
不过几招,就将三个黑衣汉子打倒在地。
叶鼎之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发现,百里东君的招式看似杂乱无章,却暗合某种韵律,显然是内功深厚;而司空长风的刀法沉稳扎实,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这两个少年,都不简单。
没一会儿,几个黑衣汉子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刀疤脸挣扎着爬起来,指着百里东君:“你……你等着!
我们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
酒肆里一片叫好声。
“好身手!”
“百里公子好样的!”
掌柜的连忙跑过来道谢:“多谢百里公子,多谢这位少侠!”
百里东君摆摆手,走到紫衣女子面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只是耳根微微发红:“姑娘,你没事吧?”
紫衣女子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溪:“多谢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
百里东君挠挠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叫百里东君,你呢?”
女子浅浅一笑,如春风拂过,冰雪消融:“我叫玥瑶。”
“玥瑶……”百里东君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两个字比他酿过的所有酒都要醉人,“好名字。”
司空长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行了,别看了,人都快被你看不好意思了。”
百里东君这才回过神,脸更红了。
玥瑶端起茶杯,对他和司空长风举了举:“今日多谢二位。
这壶茶,我请了。”
叶鼎之看着这一幕,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吃面。
只是不知为何,那碗阳春面,似乎没刚才那么香了。
他看向窗外,风还在刮,天边的云聚了又散,像是有什么故事,正要开始。
东归酒肆的喧闹还在继续,炭火烧得更旺了,酒香、肉香、茶香交织在一起,温暖而热烈。
白衣的酿酒公子,青衫的练刀少年,紫衣的神秘女子,还有默默吃面的将军之子……他们的人生,原本是平行线,却在这个秋风萧瑟的午后,因为一场意外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