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不顾孟

可送聘那日，一条肚兜却从他身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水红色，绣鸳鸯，皱成一幅缱绻模样。

我心里悬着的大石终究还是落了地。

这亲，成不了了。

01

今天本是个好日子，满堂宾客都在恭喜我们沈孟两家喜结良缘。

可那条肚兜落地后，慢慢响起的，变成了揶揄声……

都说沈家大小姐清丽端庄，我看也很懂情趣嘛。

小姑娘嘛，都喜欢这种暗戳戳地弄点小动作，我懂我懂。

我还当她多清高呢，原来背地里也会弄些狐媚手段。

说来可笑。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从清早就悬着的心居然安定了下来。

这门亲事，早就不该定了。

孟晏之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从额头一路烧到脖颈。

他像是听不见别人的议论声，看不到我受的无妄之灾。

一门心思急吼吼地去捞那肚兜，又仔仔细细地把那片丝绸揣进怀里。

而后扯着小表妹孟婉柔怒吼:

孟婉柔

又是你搞的鬼

孟婉柔被扯了个踉跄，泪水含在眼圈里:

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她浑身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单薄落叶:

沈姐姐，都怪我，今早我帮表哥整理衣裳，许是，许是那时候不小心……

如此暧昧隐晦的话语，如同巨石落入浅水，砸起了巨大的涟漪。

一个表妹，为何要清晨帮表哥整理衣裳?

衣裳和肚兜，如何会搅合到一处?

冷嘲热讽调转了方向，直奔孟婉柔而去。

这次。

孟晏之并没有当个聋子。

刚刚有人提起孟婉柔心思颇重。

他便蹙着眉，怒吼一声:

都闭嘴

随后，他推了孟婉柔一把:

愣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家去

他那一推看似很重，实则是收了力的。

落到孟婉柔身上，却让她受了伤一般，捂着手臂啜泣着向外挪动。

走几步，还要回头再跟孟晏之深情对视。

明明是与我定亲。

他们二人却始终旁若无人地以眼神勾连缠绵。

直到我轻咳一声。

孟晏之才迟钝地发觉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趁他还没开口，我抢先一步扬声道:

这亲，不订了。

孟晏之的脸瞬间白了:

清辞，你听我解释……

孟公子想解释什么呢?

我打断他:

难不成要说这位远方表妹，其实是你的外室、通房?

孟晏之脸色一沉:

你大可不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

她一个弱女子……

还没等他说完，孟母走了过来，拉住我的手:

清辞啊，我们家晏之对你可是一片痴心。

一旁的孟父捋了捋胡子，也替他找补:

是啊，就算他俩真有什么，那也就是亲上加亲罢了……

此话一出，我哪里还不明白孟家的态度呢。

看来他们早想好了让孟晏之把孟婉柔也收入房中。

不管今日有没有肚兜这一茬，孟婉柔也是定会进门的。

我淡笑着抽回手:

许是家风不同吧，我们沈家并没有让亲戚当人妾室的习惯。

眼见父母的说和都被我推拒回去。

孟晏之突然冷了脸，抬手抓住我的手腕。

清辞，这点小事……

他那手像铁钳似的，抓得我手腕生疼。

还是我兄长按捺不住脾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一巴掌拍在孟晏之的胳膊上，这才把我解救了出来。

我揉了揉被孟晏之捏红的手腕，冷声开口:

你既觉得今日这事只是小事，那我等下找个男子，寻条汗巾子来，也贴身放着……

孟晏之胸脯剧烈起伏着，提高了声音:

女子怎能同男子一样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回应他。

走到端坐高位的父亲面前，行了个礼:

爹，这亲事让两家闹到如今这份上，还是退了吧。

若是勉强结亲，怕是日后会落下隐患。

父亲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孟大人，令公子少年意气，潇洒倜傥。只是瞧这样子，还未到结亲的年岁啊。

说完，他对满脸急切的孟父挥了挥手:

沈某还有事，今日就不送了。

说罢，他不等孟家人开口，径直转身，往内院走去。

而我则转向宾客:

今日定亲就此作罢，各位的礼金，沈府会原数奉还。

宴席既已开了，便算作是我沈家让各位见了腌臜之物的赔礼了。

孟晏之猛地向我冲了过来:

沈清辞你说谁是脏东西?

还没等他冲到我面前……

我兄长当胸一脚，踹在他身上。

腌臜东西，这是我沈家，岂容你在此对我妹妹大呼小叫

他们二人就这样搏斗起来。

孟晏之负责被搏斗。

兄长只提拳猛捶。

喜宴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孟晏之挨着拳头，还在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从愤怒到急切。

像是饱含着深情。

可即便如此，那条肚兜也还是在他怀里。

护得紧紧的。

02

退亲的消息半天就传遍了全城。

我坐在窗前，看着丫鬟把孟家送来的聘礼一箱箱搬出去。

一直看到手边的茶盏被寒风吹得冰凉。

母亲红着眼眶，看着那些红漆箱子，叹了口气:

女儿，真不再想想?

孟晏之，从前待你也是极好的。

是了。

若他待我不好，求亲时我也不会点头的。

只不过，自打孟婉柔出现，我便发觉孟晏之的好如同天降甘霖，是可以任意挥洒的。

孟晏之总是对孟婉柔没什么好脸色。

不是斥她算账蠢，就是骂她读书笨。

甚至还常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但是。

他送我一匹料子，便也会扔给孟婉柔一件衣裳。

他陪我去赴宴，归家途中还会给孟婉柔捎上一件骑装。

平心而论。

孟晏之并未冷待我。

但我心里实在是膈应。

尤其是近些日子，他与孟婉柔的交集越来越多。

还常在我面前诉苦。

清辞，你说孟婉柔怎么这么笨?我教她画兰草，教了一整天你知道她画了些什么吗?

他从袖袋里扯出一副画，珍而重之地展开:

你看你看，这像不像藤条?

是挺丑的。

难为他把这玩意跟藤条牵扯起来。

三岁小儿拎着树枝随便划几道，都比这好看。

但是。

我的书画算是小有成绩，孟晏之却从未将我的画带在身上过。

孟晏之还爽约了我的诗会，就为带孟婉柔骑马。

回来后，他满身狼狈，脸也被划了几道:

清辞，你说怎么会有孟婉柔这么蠢的人?她的马出了问题，我都说了我会去救她，她倒好，自己蹦下来了

要不是我及时扑过去，她的脖子都摔断了

孟晏之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他是如何如何神兵天降。

拯救孟婉柔的性命于危难之中。

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问我:

清辞，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呢?

要我如何开心呢?

当初，我想学骑马，孟晏之说他在军营许久，厌恶马匹的臭味。

让我去找兄长学。

我又该怎么说，他虽待我依旧温柔，可都是浮于表面。

他提起孟婉柔，嘴里字字句句都是嫌弃，眼中却满是笑意。

见我不说话，他略有不耐地皱了皱眉:

清辞，有时候你也得跟婉柔学一学，她想要什么便说什么，好懂得很。

从那之后，孟晏之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孟婉柔需要解决的麻烦越来越多。

不是婉柔丢了帕子，便是婉柔摔了手臂。

婉柔、婉柔……

每次听他提起孟婉柔，我都觉得自己像在嚼一盘沾了别人口水的剩菜。

由衷地恶心。

偏偏这种恶心还无处可诉。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孟晏之不喜孟婉柔。

甚至只要我稍稍露出不满的苗头，便有人来劝我。

女子向来如此，孟晏之这样的夫君，其实已经不错了。

便是相府的女儿，也要管着十几房小妾，人家的日子不也照样要过吗?

一个远房表妹罢了，无权无势没有娘家，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待成亲后，打发了出去便是。

我忍了又忍。

终于忍到定亲。

我甚至想过，定亲后，便给孟婉柔找个好去处，那我和孟晏之是不是就会和以前一样……

算了。

我吸了吸鼻子，收敛思绪:

娘，一辈子太长，他惦记的人会越来越多。那点好分给其他人之后，是不足以受用一生的。

母亲长叹一口气:

你还年轻呢，不知轻重。

你和孟晏之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如今没了这门亲事，你要怎么找婆家呢?

娘也是在心疼你啊。

她虽如此说，却并没有再劝。

03

事已至此。

我本以为我和孟晏之已是不必再见的了。

可到了晚上，天刚黑透，外面就传来一阵响动。

丫鬟紧张地进来:

小姐，孟公子……孟公子他翻墙进来了，就在窗外。

我走到窗扇前。

孟晏之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锦袍，头发乱糟糟的，红着眼哽咽着:

清辞，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好，你解释吧。

真的给他解释的机会，孟晏之反倒哽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垂着头，开口:

我和孟婉柔真的没什么，她就是个远方表妹，身世可怜，父母走得早，人又笨。

爹娘收留她，我本也是不愿意的，但毕竟是亲戚，她离了我家，会被别人说我们孟家苛待亲戚……

这番话，我听过无数次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

前些日子，有下人在婉柔面前长舌，说我成了亲，府里就留不得她。她这就急了，想……

孟晏之的喉结滚了滚，像是很难说出下一句。

我索性替他说了:

她想爬床，也真的爬了。

你顺水推舟，觉得不过一个女子而已，早晚也会有旁人。收了便收了，是吧?

孟晏之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我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我只是一时昏了头……

想着她没什么野心，只是想要个妾室的名分而已，家里又不缺一口饭吃。

清辞，刚刚回府，我已经重重骂了她。你若还不解气，我明日就将她送到乡下去。

我冷眼看着他急切地解释。

不发一言。

许是见我始终无动于衷。

孟晏之开始翻出些陈年往事:

清辞，你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放弃婚事的。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落水，我不顾性命跳下去救你。

还有，你头疼的时候，我跑遍了几座城，才找到能治的大夫，就连药都是我亲手煎的。

还有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哽咽起来。

清辞，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从前，你不能，不能只这一次就不要我了。

他说的这些，我也都记得。

我还记得他那年从水里把我捞起来，自己却差点淹死。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

清辞呢?清辞有没有事?

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我相信他那时的心动是真的，见到我就脸红是真的。

我曾以为自己得遇良人，看向他的眼里也曾满溢欢喜。

罢了。

都过去了。

如今我看见孟晏之这张脸，就会想起定亲宴上那条肚兜。

我关上窗。

把孟晏之的脸挡在外面。

吩咐丫鬟去叫兄长来把他带走。

至于兄长到底是怎么把他弄出去的，那就不关我事了。

04

婚约没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第二日一早，我便带着小丫鬟甘棉去巡店。

刚走到第二家，孟晏之鼻青脸肿的，被小厮扶着赶了过来。

他一手拄着拐棍，另一只手拎了个食盒。

清辞，你看，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我侧身想绕开他，却被他伸手揽住。

他的手指破了大片的皮。

我最终还是没敢碰。

孟晏之捞到机会，连忙低声哄我:

昨日是我混账。

婉柔，不对，孟婉柔，我已经将她禁足了。

孟公子。

我抬眼看他，语气平静:

你的事，与我无关。你的表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