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儿

临死前她让我去京城找爹，说他现在是大官了，定愿意给我口饭吃。

可当我带着信物到了京城，被相府的下人带去见我爹时，他正在陪一个小女孩玩耍。

见到我时，他神情厌恶:

贱人生的贱种，怎么配做我女儿。

1

我刚刚扬起的笑一下僵在脸上，为了不露怯，又连忙埋下头。

林启铭冷嗤一声。

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女儿，都是一样的做派少做些假惺惺的动作，把我珠儿都教坏了

说完，他将小女孩抱起，哄着对方去放风筝。

我看着小女孩甜甜的搂着他撒娇，说爹爹最好了，他开怀大笑，亲昵的与小女孩头碰头。

两人相视而笑，小女孩还回头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匆忙低下头，害怕遮不住自己眼中的嫉妒。

从小到大，我没有享受过一次被爹爹爱护的感觉。

所有的记忆中，最浓烈的色彩，往往是每日天不亮就跟着阿娘出去给人做工。

突然，前面的人停住了。

我一下就抬起头，忍不住上前两步，目光期待地看向回头的男人，却被婆子拦住。

对了，把这个贱种给我赶出去，不要脏了我相府的地儿

我心中一滞，任由婆子将我压住，死死箍着我的手臂将我拖出了相府。

手臂很疼，只怕是已经青紫了，但对比从前被富家小少爷打骂，还算轻的。

我像是被扔死狗一样被赶出相府，周围的人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

过了好半天，我才从地上爬起来。

看着高高的相府，那样奢华，那样富裕，不过是养一个吃得不多的孩子而已。

可他却视我如垃圾，不愿赏赐我半分。

赶了许久的路早就饥肠辘辘，身上唯一值钱的，不过是阿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变卖的信物。

可惜却在见到阿爹的第一眼就被收回了。

像是放在我这儿一息，都是污了他的名声。

可怜我那傻子般的阿娘啊，还觉得那人会看在昔日情分上，给我一口饭吃。

事实是，我那阿爹不仅将我赶了出去，还拿走了我最后能拿来换钱活下去的念想。

在相府门前待了一会儿，我实在饿得不行，只能就近寻找吃食。

好在我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对我来说，来到京城这个不会吃人的地儿，已经算是我的新生了。

吃不饱已经成了第二要事，首先应该是活着。

我浑身脏污，能做的，只有跟墙角的乞儿抢食。

京都的乞儿都比我活得好，不至于白胖，但也不会如我一般面黄肌瘦。

与他争抢，我无疑是吃亏的，单单饿得没力气，就已经输了。

只是，他比不上我那不要命的样子。

等我将抢到手的馒头混着泥沙，不顾一切塞进嘴里，都顾不上对方踢下来的脚，只抱着头，一边咽下，一边缓了口气。

重新活过来莫过于此。

乞儿都看不下去，没再对我动手。

何必呢?就一块吃剩的馒头。

我看着他碗里那几枚铜钱没说话，咽下最后一口吃的，笑嘻嘻道。

今天吃了你一块馒头，改日我会报答你的。

兖州的人，可是为了拳头大小的一块馒头，能二话不说杀人的。

毕竟人饿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吃得多的人活着，没吃的人就饿死，生死有命。

我阿娘就是这么死的。

她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块拇指大小的饼，被我抠出来吃了。

2

京城实在是大，大得随处可见叫卖的货郎、雅致的酒楼；京城也实在是小，小得容不下一个我。

天色渐晚，我无处可去，正打算随意找个墙根休息时，相府的下人踢了我几脚，将我唤醒。

我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是爹爹愿意接纳我了吗?

仆从撇了撇嘴，面露不屑。

呵，就你这个小贱种也敢痴心妄想?你能进府，不过是我们小小姐心地善良

他走在前面带路，开始交代我入府的事，其中大半都是围绕那个小女孩的。

我想起来，对方七岁的年纪，已经知事了，浑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皆是往昂贵稀少的来，一看便是被从小宠到大，乍然得知有人要抢爹爹，怎会不闹腾。

前面那人只一心炫耀着，顺便贬低一下我，自然也看不到我悄然勾起的得逞笑容。

虽是在赌，我最终能进相府。

但到底是未知的事儿，我正愁这几日该如何度过呢，杆子就已经放在了我面前，也不枉费我特意赖着没走远。

入了府，等待我的无非就是故意为难。

我被折腾了整整一夜，已是入秋的时候，大桶大桶的井水倒在我身上，像是主人家刷恭桶的刷子在我背上狠狠刷洗，疼得我不自觉抽搐。

这还不够，几个婆子将我强行按在凳子上，说是替我检查身体，以免传染了她们小小姐。

屈辱又痛苦的事，放在一般的小丫鬟身上，只怕早就羞愤欲死。

但是我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早在之前，我尝过的苦头就已经没什么能比了。

早些年在村中过日子时，阿娘性子软，生得貌美，一去做工便总是被人欺负，还有人上手挑逗，若是反抗，别人还会污蔑是阿娘勾引人。

后来我大了些，护在阿娘面前，被打的就成了我，直到某次阿娘被欺负极了，从屋里捡了把刀出来乱砍，我们的日子才好些。

只是不久，兖州就闹灾荒了。

我整夜没睡，天不亮就被人裹上衣服带到了一间屋子外面跪着。

日上三竿，房间门也没有丝毫动静。

冷风一吹，我实在是受不住，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冷水泼醒的。

抬眸时，阿爹正坐在我面前，那个小女孩正被人哄着喂肉粥。

贱种就是矫情你娘就是把你娇生惯养得厉害，这么点时间都坚持不了，我看你也没有必要当珠儿的婢女

他冷着脸，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但是转眼看到女孩嘟嘴不愿意吃东西，又立马换了一副温柔的慈父神情。

我头脑发晕，耳中嗡鸣，只有鼻尖闻到一阵肉类的鲜香，那似乎是许多年前的味道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一下冲到了桌子旁，什么也顾不上，伸手抓着粥碗和馒头就往嘴里塞。

即便是咽不下，我也一刻不停地塞进嘴里。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等阿爹反应过来，一下把小女孩抱开，半点没留情地一巴掌扇到了我脸上。

我被迫吐出了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食物，又挣扎着爬起来，将残渣捡起来放进嘴里。

周围的丫鬟侍卫全都一副恶心至极的样子，捂着嘴面色难看。

阿爹面色黑沉，一脚踩在我吐出的东西上。

你娘到底怎么养的你?跟个畜生一样，丢人现眼

3

我饿得没有力气，咽下刚刚趁机捡起的吃食，虚弱地笑笑。

我娘已经尽力养我了，所有的吃的都进了我的肚子。

在兖州，我刚刚吐出的不但不会被嫌弃，反而会被人争抢，就算吃进肚子里，也有被挖出来的可能。

我那柔弱的娘能找些什么养活我们呢?

无非是走投无路的时候，甘愿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连我都喂不饱的食物。

一边小心翼翼地讨好，一边还要提防别人随时将她杀了。

毕竟在兖州，人也是食物。

阿爹没有什么表情，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但是我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最先听到的是他冷漠至极的声音。

天生就是贱种的命，赶了那么久的路都活下来了，到相府住了一晚，就快死了你是打算死在我相府，让人抓到我的把柄?

我瞬间红了眼，却又倔强地别过头，声音很轻地说道。

我只是想要见见阿爹的样子罢了，以前他们都说我没爹，阿娘总是将我搂在怀里，说我有一个天神一样的爹爹。

对方顿了一下，只是一瞬，脸上再次出现难看的表情。

果然跟你那个贱人娘一样，天生就知道讨好别人

我眼睛更红了，泪水要掉不掉，咬着唇道。

爹爹不信便罢了，但是玲儿孺慕您的心是真的。

男人看了我许久，挥了挥衣袖起身，背着手道。

行了，此次你能入府，多亏了珠儿，你以后要好好报答她，将她照顾好等病好，你就收拾着去伺候珠儿，别让她受了委屈。

我温声应下，只是故作犹豫地开口。

爹爹，我能不能自己收拾梳洗?相府的刷子像石头一样硬，玲儿背上的伤口容易裂开，让妹妹闻到就不好了。

阿爹身影一顿，转过头看向我。

我惊慌害怕地埋下头，却故意露出没有遮掩的脖颈，上面是一道道刷洗的痕迹。

不用多说什么，他自然会懂。

果不其然，临走前，他沉声道。

下人我会处理你注意自己的身份，珠儿不是你妹妹，你也不配做她的姐姐，你不过是个贱种而已，相府好心收留你，就别想着再做人。

他说得毫不客气，我却知道目前为止，这话是对的。

我病还没好全的时候，便听到了几个下人被杖毙的消息。

我勾了勾唇，算是便宜她们了。

只不过半天的事，便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了我房中。

哟，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可真是好本事，才刚来，就害了我相府好几个下人

来人一袭云锦明艳长裙，发饰首饰无一不精美贵气，眉眼张扬，眼神睥睨，正是相府的女主人，上一任相爷的唯一嫡女。

夫人越锦绣缓步来到我床前，瞥了眼我身上的伤口，掩了掩口鼻嫌恶道。

果然跟你那贱人娘一样，一副小家子气，真是难闻。

我埋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摸着身上盖着的被子。

这一床被子，可是能换好些粮食呢。

越锦绣见我没回话，涂着丹红豆蔻的手伸出来，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

我唇角瞬间流了血，但还是咬着牙没有哼一声，因为我知道，一旦叫了出来，她只会打得更厉害。

像是知道我所想，越锦绣嗤笑一声。

倒是比你那娘聪明，只是，谁给你的胆子进相府?

说完，对着我另一边脸又来了一下。

末了，接过丫鬟手中的手帕，擦净手后轻飘飘丢在我面前。

贱种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别的心思。

看着对方施施然离开的背影，我缓缓捡起那张手帕。

我当然不会让她发现啊。

4

病一好，我便马不停蹄地到了金尊玉贵的小姐林玉珠身边，日常便是陪她玩。

看似是陪玩的身份，实则就是林玉珠的一条狗，被玩弄的玩意。

她会故意将身上的东西丢到湖里，让我下去捡。

若是一炷香的时间捡不上来，便要发脾气，轻一点是朝我摔东西，重一些便是罚我像狗一样在地上吃东西，或者罚跪。

小姑娘还是太善良，这些对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反而她倒是为我送了钱。

凡是经我手的东西，她都不要了，全都落在了我手中。

而那些东西，全都被我拿出了府，当了银钱。

再一次被戏弄，我刚从水里钻出来，瑟瑟发抖地将手里的东西跪着递给林玉珠。

对方头扬得很高，看我时满是不屑。

我娘说了，你就是个贱种，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等我玩腻了，就把你卖出去，让千人骑，万人枕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阿爹的声音。

我心中嗤笑，也不知这丞相爹爹知道自己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