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示爱

直到典礼结束，宾客散尽，陈哲才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打了 120。

距离陈甜甜给陈哲发那条，你要结婚我就去死的短信，已经过了整整四个小时。

我想，这么久了，打殡仪馆电话可能更靠谱点。

然而陈甜甜没死，我的未婚夫却有点问题。

他看向陈甜甜的眼神，不是失而复得的庆幸，而是一种近乎遗憾的失望。

你怎么不死呢?

1

我烧了一桌子菜，准备和陈哲过三周年纪念日。

我在汉江边长大，小学三年级就会杀鱼。

小手臂长的鳊鱼，活蹦乱跳地捞起来，直接摁在砧板上，开膛破肚，刮鳞去鳃，一气呵成。

碰到那种一米长的大鲶鱼、草鱼，得先用刀背在鱼头上狠剁几下，等它不动弹了再动手。

陈哲嘴叼，就爱吃一口鲜。

水缸里的鱼沉在缸底睡觉，被我突然捞起，像做了场噩梦，拼命挣扎。

不到五分钟，就被煎得金黄喷香，加入葱姜蒜和滚烫的开水，咕嘟咕嘟煮着。

千煮豆腐万煮鱼，浓郁的鲜香慢慢溢满厨房。

陈哲今天也早早回了家，脱下挺括的商务西装。

我做饭时，他回房间换了一套崭新的床上四件套。

每年的纪念日，我们都会换一套新的，寓意我们又睡了一年。

饭菜上桌，我催他去洗手。

姜瑶，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安心。陈哲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神温软，这三年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

我笑着回望: 你也是。

心里盘算着晚上的活动，给他盛饭舀汤。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晚上的工作电话，他通常直接掐掉。

这个他却接了。

挂断电话，陈哲语气带着歉意: 甜甜突然回来了，现在在机场。

陈甜甜，陈哲的养妹。

陈哲对她，大方得不像话。

三年前，直接给在澳大利亚的她捐了栋图书馆，送她去镀金。

陈甜甜朋友圈里天天晒各大奢侈品牌的包包衣服，活像个微商。

陈哲自己反倒节俭，奢侈品就两套撑门面的高定西装，穿了三年，外加一块七位数的表。

日常穿的都是千把块的商务款。

对我，他倒从不吝啬，别人有的，你都要有。

是个合格的男友。

此刻，他却在偷看我的脸色。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问。

说是给我个惊喜。陈哲咧了咧嘴，语气里有种掩不住的开心。

我说: 去吧。

陈哲放下还没动一筷子的碗，抓起大衣就要出门。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头，眼神意味深长: 反悔了?你要真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

我拿出一件厚实的羊绒外套递过去: 她从南半球飞回来，未必准备了冬衣，别冻着。

陈哲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微微点头，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我也转身回厨房，拿出那把厚重的斩骨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起来。

水缸里还有条活鱼，这天晚上，我一条不剩，全杀了。

盐细细抹在鱼肚皮内和刀口上，明天拿出去晒一天，然后收进冰箱。

想吃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用葱姜蒜、花椒、辣椒爆炒。

比起陈哲爱吃的活鱼现杀，我更偏爱这种半干不干、咸香韧实的滋味。

相伴三年，陈哲不知道我爱上他，远不止三年。

不过，这秘密，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2

陈哲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回来的，鱼已经杀完，厨房收拾干净。

他身上没有女人的香水味，头发和衣服规规整整。

饿吗?给你煮碗鱼汤面?我问。

饿。陈哲瘫在沙发上，带着一身寒气。

热腾腾的鱼汤面下肚，他躺在床上，睡眼朦胧: 老婆，今年的纪念日没过成，后面补给你。

好。我应着。

忙到大半夜，我却毫无睡意。

明明家里有司机，却非要这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去接。

我不知道这种亲情的界限在哪里，只盼着陈哲脑子能清醒点。

第二天，陈甜甜的电话又来了，说她住的别墅装修太旧，想重装。

陈哲半点没犹豫，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他积极跑前跑后，陪着陈甜甜一起看设计图，选材料。

一周后的晚上，陈哲突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语气笃定: 老婆，你生气了。

你想吵架?我叠着衣服，没抬头。

你每次生气，饭桌上全是你爱吃的菜，空调温度打在你最舒服的档位，这几天我带去公司的饭盒是前天晚上的剩菜，我猜……我的袜子和内裤，你今天洗的时候也没分开。陈哲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有那么小心眼?我否认，手上动作没停。

住在他的房子里，家务我包了。

平时空调温度、饭菜口味都互相迁就，只有我不痛快了，才懒得管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陈哲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环住我，下巴搁在我肩窝，声音温柔诚恳: 对不起，这几天忽略你了。

没关系。你忽略我，我也忽略你，我不亏。我笑着挣开他的怀抱。

陈哲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 不会的，瑶瑶，我爱你。我的一颗心全给你。

烂心烂肺我可不要。我打哈哈。

见我不接茬，陈哲没再说什么，只是那声叹息更沉了些。

第二天，陈哲没去找他的甜妹妹。

他感冒了，吃了药在家挺尸。

我也请了假，戴着口罩照顾他。

这么怕我传染你?陈哲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用酒精消毒给他量完体温的手。

没把你打包扔医院，够对得起你了。这么大个人还能感冒。我心里的疙瘩没消，懒得给好脸色。

是你空调开太低了。他小声辩解。

我只当没听见，转身去客厅处理工作邮件。

最近两年，我跳槽到了他的公司，做总裁助理。

起初公司里少不了走后门的非议，现在，大家已经把我当半个老板娘看待了。

这少不了陈哲的刻意放权。

不怕我把你公司搞垮?我曾问他。

你要真有那本事，也算你的能耐。陈哲毫不在意。

晚上，陈哲出了一身汗，我不敢让他洗澡，怕再着凉。

就用热毛巾仔细给他擦了一遍身子。

折腾完快九点了，陈甜甜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我把手机递过去。

哥高架桥上出车祸了交警封了路我下不去了

电话里，陈甜甜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是嘈杂的车喇叭声。

我沉默地站在床边。

你哥现在自顾不暇，还能飞过去救你?

不哭不哭啊，你把实时定位发给我，我马上过来找你陈哲在电话里温声安抚。

那你快来

陈哲放下电话，掀开被子就要起身穿衣服。

不许去。我按住他肩膀。

躺一天好多了，烧也退了。他坚持。

我说不许去外面还在下雪，我今天好不容易把你弄清爽，你再出去吹风受寒，感冒肯定加重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姜瑶，我必须去。甜甜一个人在高架上，万一出什么事——陈哲眼神带着哀求。

我把他摁回被窝: 我去。

你是她哥，她要是认我，我也算她姐。我保证把她安全送回家。我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说完，我拿起羽绒服，围巾手套裹严实，出门。

3

N 城的高架桥像个异度空间，新手第一次走常常迷路。

晚上光线差，又下雪，还碰上事故封路，陈甜甜也够倒霉的。

跟着定位找到她时，她正裹着薄外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脸焦躁。

你是?她警惕地看着我，显然不认识。

陈甜甜长得挺秀气，齐肩短发，鹅蛋脸，气质文静，一看就是被娇养长大的。

我是陈哲的女朋友，妹妹你好啊。我笑着打招呼。

谁是你妹妹一听我身份，她脸上立刻浮起毫不掩饰的厌恶，恶意扑面而来。

连装都懒得装，陈哲到底把她宠成什么样了?

陈小姐，上我的车，我送你回家。你的车留这儿，晚点有人会来开走。我懒得废话。

我哥为什么不来?是不是你不让?她恶狠狠地瞪我。

是啊。我索性也不装了。

你这个贱人陈甜甜抬手就要扇我耳光。

我直接用拎着的通勤包挡开，包角顺势蹭过她脸颊。

没打着人反被金属镶边的包刮了一下，陈甜甜情绪瞬间失控，啊——地尖叫起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我一把夺过手机，冷眼看着她: 这里有监控，你先动的手。想让你哥知道他呵护的善良娇弱的妹妹是个毒妇?

陈甜甜愣住了，不敢打电话，也犟着不肯上车。

快点，你哥病着，我得回去照顾。我不耐烦地催促。

我哥病了?我去照顾他她慌了，伸手要抢手机。

你自己开车过去啊?我晃了晃她的车钥匙。

你真恶毒她骂了一句，满脸不情愿地上了我的车。

车上，我忍不住好奇: 听说你 25 了?这岁数也该懂点基本礼貌吧?我大晚上跑来接你，你一句谢没有还要动手?你怎么长大的?

要你管她梗着脖子瞪我。

把人送到她别墅门口，她立刻给陈哲打电话哭诉: 哥你没事吧?那个贱女人她打我你跟她分手分手啊

我只当没听见，调转车头回家。

洗漱完，我给陈哲量体温，已经正常了。

辛苦你了。陈哲声音带着倦意。

没事。我淡淡应道。

他没提我打陈甜甜的事，我也只字不提。

4

可能知道我和陈甜甜不对付，陈哲有段日子没在我面前提这个随时会炸的妹妹。

但我知道，他每天都有联系她。

跟着陈哲这几年，也见过不少富家养女，脾气再大，与人相处的基本体面还是有的。

再见到陈甜甜，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周末，陈哲那帮兄弟约着游湖打牌。

我和陈甜甜都去了。

陈甜甜和陈哲的兄弟们很熟络，谈笑风生，斯斯文文，抿嘴浅笑。

呵，原来只对我一个人是疯狗样。

这莫名其妙的恶意从哪来的?

她讨厌我，我也不搭理她。

她却偏要凑上来找茬。

陈哲和他那群兄弟在船舱里抽烟，我不想吸二手烟，就和另一个姑娘在船头互相拍照。

陈甜甜像只小狗似的守在陈哲身边，吸了半个多小时二手烟，呛得直咳嗽。

这群人也缺德，非但没熄烟，其中一人还笑着赶她: 甜甜，不舒服就出去跟她们玩会儿，别跟这儿熏着了。

陈甜甜委屈地看向陈哲。

陈哲正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牌，吐出一口烟，信心满满地甩出四张牌: 四个 2，管上

我在外面听了，瞥了一眼他亮出的牌，心里暗骂一句傻逼，双王分家的牌，四个 2 还一起炸出去。

见陈哲只顾打牌，陈甜甜不爽地走了出来，拉起和我拍照的小姐姐，笑着说: 姐姐，我来帮你拍吧，我在国外学过摄影。

好啊那姑娘欣然同意，立刻抛下我。

两人在船头摆姿势，陈甜甜拿着手机各种找角度。

我怕挡了专业摄影师的镜头，也怕被找茬，远远躲到船尾角落。

陈甜甜拿着手机，蹲着后退找角度，突然，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狠狠撞在我身上。

身体接触的瞬间，她双手猛地用力一推。

我上半身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向后倒去，眼看就要翻出低矮的船栏。

寒冬落水，穿着厚重衣物，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伸手，死死抓住陈甜甜推我的手臂，要死一起死

陈甜甜被我拽得失去重心，惊叫着和我一同坠向冰冷的湖面。

扑通——

刺骨的冰水瞬间淹没头顶，身上的呢子大衣吸饱了水，像沉重的铁甲把我往下拽。

我拼命划水，试图把头仰出水面，冰冷的湖水却大口大口灌进来，窒息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冷，迅速消耗着体力。

船启动了自动驾驶，发现落水，船头的姑娘立刻尖叫呼救。

陈哲他们冲出来时，船已离我们十几米远。

我看到陈哲毫不犹豫地脱掉外套，纵身跳入水中，奋力向我游来。

游到一半，陈甜甜凄厉的喊声传来: 陈哲哥我在这里救我我不会游泳

陈哲的动作顿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水中挣扎的我，眼神复杂难辨，竟真的调转方向，朝着更远处的陈甜甜游去。

陈哲你这个杀千刀的。

愤怒和绝望像冰水一样灌满我的心脏。

身上的力气在迅速流失，手臂越来越沉。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只粗壮的手臂从后面箍住我的脖子，带着浓重的烟味: 妹子撑住

是船上那个络腮胡大汉，他嘴里居然还叼着半截湿透的烟，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拽上小船。

被拖上船时，我冻得浑身筛糠般发抖。

陈哲把自己的羽绒服裹在我身上，紧紧抱着我，声音带着颤: 对不起，对不起

湖水灌得我恶心得说不出话，头昏脑涨，不想看他，更不敢深想他那一刻的折返意味着什么。

我怕一想，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不到五分钟，救援快艇赶到，载着我和陈甜甜先回岸。

其他人坐观光船回去。

快艇上，陈甜甜裹着毛毯，恢复了恶毒的本性，压低声音对我冷笑:

看到了吗?只要我喊一声，我哥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识相点就自己滚

你对陈哲这么强的独占欲，我冻得牙齿打颤，却回以冷笑，你是不是喜欢你哥?你是乱伦变态。

你才是变态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像被踩了尾巴。

那又怎样?陈哲只把你当妹妹。他要是喜欢你，能把你一送出国就跟我谈恋爱?

你懂什么我哥是为了让我深造

就你那水得没边的硕士?我毫不留情地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是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变态，但我懂男人，我懂陈哲。

我凑近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恶意的甜蜜，你知道吗?昨天我们从点玩到凌晨两点

陈甜甜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尖叫起来。

快艇工作人员以为她惊吓过度精神失常，一上岸就把我俩往医院送。

医院里，陈哲守在我病床边，看着护士给我扎针输液。

不去看看她?我问。

陈哲握着我没扎针的那只手，声音低沉: 我就看着你。

看着我有什么用?需要的时候用不上，不需要的时候在这儿杵着。我抽回手，冷冷看着他。

陈甜甜穿的羽绒服，落水后漂在水面上，像个救生圈。如果她离船更近，你救她，天经地义。偏偏我在前面，她在更后面。偏偏你本来游过来了……我没说下去，那种被选择后又抛弃的感觉，比湖水更冷。

我们结婚。陈哲突然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

他单膝跪地，亲吻着我的手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们结婚吧，姜瑶。

夫妻之间有互助义务，我抽回手，眼神冰冷，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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