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谋

与我成亲的那天，他参悟道法，要去苦修三年。

他苦苦哀求我，让我等他。

我父兄战死沙场时，他在庐陵设祭坛祈雨。

他祖母因病去世时，他在江南与百姓抗洪。

而燕晚宁不过孕吐三日，他便跑死匹马，眼巴巴地回京看她。

他进宫述职的那天，圣上也将我召进宫中听赏。

问及我可还有所求时，我抱着空白圣旨恭敬跪下。

臣妇祖上屠户出身，出身微贱，恐与国师不配，如今国师苦修归来功德无量，臣妇自请下堂。

桐清……萧鹤卿慌得站了起来。

我敛住眸光，鱼上钩了。

1

不可他匆忙阻止，皇上，内子此番所求定是与臣有所误会，请容臣回府与她……

我打断他的话，态度坚决，桐清愿以父兄战功求我和离归家，往后只愿青灯古佛……

唔……他冲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将我抱走，告罪离开。

御书房到护城河，我挣扎了一路。

放开我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他颈边，我无力地偏头咬住他的胳膊，发狠到他吃痛松了一只手，却又换另一只手将我紧紧攥住。

萧鹤卿的手臂染出血迹，他嘶了一声，示弱道，夫人，这就是你信上说的好好迎我?

我的眼神一散，想起五日前得知他要提前回来时允诺他的种种。

虽不过一些逢场作戏的情话，我的眼泪刚好顺势决堤。

国师说笑了，我一个屠户家的孤女，怎么配得上你。

沈桐清他眉头微蹙，片刻后又低头看着我，避重就轻: 和离都轻易说出口，你可是嫌为夫日晒雨淋，没有当年的仙人之姿了?

我的眼睛抬起，嘴里决绝: 国师大可不必来哄我。

他微微叹了一声，桐清，若我有罪，也要叫我死个明白……

为夫在外念你三年，如今刚一见面你便这样决绝，丝毫不给我……

我甩开他的手，好，回府后我便叫你死个明白

我率先上了马车匆匆离去，归府的路上瞧见街边面馆新出了特色馄饨。

这是我与小妹的约定，代表着一个月后大皇子一脉便会率兵逼宫。

萧鹤卿继承了萧家的玄学天赋世袭国师一职，他如今又深得人心，他的态度决定了百姓的态度。

若不是几次暗杀都未得逞，也用不着我一直演戏哄他。

2

时间不多，我狠掐了自己几下，直到眼睛哭肿。

一回府，我便拿出这三年里他让人带给我的奇珍异宝，将它们统统砸到地上，还把我与他的书信一封一封扔进火盆。

桐清……萧鹤卿追到府上时，我把头发散下更显娇弱，摇晃的火光也将我发红的眼睛照得更为明显。

萧鹤卿，你不是要理由吗?这就是理由。

三年来无论你给我什么，燕晚宁床头多的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忍着猜忌不与你说，既不信坊间的流言，也不信燕晚宁的数次挑拨。

可是三年来每每我需要你时你皆不在，她不过孕吐三日，你就跑死了匹马回来。你说这够不够?

萧鹤卿眼中闪过错愕，转头看向旁人，是谁撺掇了夫人这些

丫鬟小红不过十三，可怜巴巴地鼓起勇气站在我面前。

姑爷小姐知晓你要回来后便日日做一桌子菜练手等您归家，只要无事便坐在城门口的茶楼眼巴巴望着。那日我与小姐亲眼见你长街纵马，小姐以为你是为她赶了路程，既心疼姑爷劳累又高兴你心里有她，但我们在背后追喊的声音你听不见，小厮一路追去迎你却见你进了公主府的门，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够了我扔掉所有书信泪眼汪汪地看他，萧鹤卿，三年前她一句话就让你离开，就连祖母离世你都不曾回来。这一次……又要几年?

萧鹤卿惊诧我知道事情真相，竟然哑口无言。

直到我抱出父兄的灵牌时他才苦苦哀求，桐清，你听我解释。

我拿出匕首，狠狠地割断衣袖: 你我恩断义绝。

匕首掉落发出哐当一声，说来可笑，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个东西，他也是我入京时第一个遇到的人。

当年的情谊做不得假，我却早已不是为他迷了眼的将军府病弱千金。

这三年就当我还你救命之恩。

我带着小红离去，听见他在身后怒吼，去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会查到，表面与我与国师府毫无瓜葛的燕晚宁日日欺我辱我，而我……全部受着。

小姐，我们真就这么走了吗?您这么喜欢姑爷……

我靠着轿壁恍然一笑。

我爱萧鹤卿，早就是一场骗局。

只是我不知道，后面两年我骗的是萧鹤卿，还是骗的我自己。

当年萧鹤卿与我成亲那日，我以为我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他却在迎我回府的途中，说自己突然悟道要去苦修。

想起婚前燕晚宁说的话，我不顾新娘的脸面，掀起盖头出轿子求他，萧鹤卿，不要丢下我。

马儿都长长嘶鸣一声，萧鹤卿却只留了一句，等我三年。

那时我满心满眼都是他，不顾父兄劝阻执意一个人完成了拜堂仪式。

燕晚宁的奚落我不放在眼里，众人的鄙夷我亦不曾在意半分。

我只知他向来一言九鼎，既然承诺了我三年，三年后他必然会回来与我相守。

他在外周游，前脚我把信寄到塞外，后脚他已经去往江南。

我和府里的一切，他知道，但总是赶不上。

我总是以此为借口安慰自己。

如此两年，我孤身艰难支撑，历经了父兄去世的悲痛，操持他祖母去世的琐事，他只顾自己苦修，统统不在。

燕晚宁怀有身孕的消息不过传出三日，他却风风火火回了京城。

我想了千万次，如何试探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都被这高调的示爱击得粉碎。

小姐，姑爷在旁边跟着。

想起父兄的惨死他亦是推波助澜者，我怒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小姐

萧鹤卿冲过来，瞳孔里映照着地上的鲜血与我惨白的脸。

他紧紧抱住我，眼中心疼并不似假，我与公主的事一时解释不清，但我向你保证我只喜欢你。

萧鹤卿，可惜我们没有以后了。

3

国师府有一支护国精锐，只听令于历任国师。

大皇子一脉若是逼宫成功，回京后的萧鹤卿会是最大的变数，我必须想个法子把他支走。

正当我觉得筹码还不够多时，燕晚宁刚好出现在了国师府。

沈家妹妹，本宫胎相不稳，而国师府历来福泽深厚，是养胎的最佳之地，我若是住进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深爱萧鹤卿之时，她的三言两语经常让我夜不能寐。

她知道萧鹤卿身上的伤疤。

萧鹤卿不离手腕的佛珠是她五岁时所赠。

她说他们青梅竹马碍于联姻只能分开，他便真的在大婚之日弃我而去?

那时我固执地相信萧鹤卿对我的不同，赌他们就算曾经有旧，我也能让他彻底喜欢上我。

所以隔着飘忽不定的距离，我使出浑身解数去爱他，直到小妹告诉我当年真相。

父兄知道了先帝传位给了当年的大皇子，而并非当今圣上后，才被秘密处死。

而萧鹤卿作为拥护当今皇帝的主力军，默认甚至主导了父兄的死亡。

此仇不报，此恨不解，我无颜去九泉之下。

燕晚宁站定，摸了摸肚子，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怎的?大闹了一场就以为鹤卿哥哥会站在你这边了?

你以为……本宫的驸马为何刚好病逝?本宫两月前又为何刚好去鹤卿哥哥苦修的地方出游?

他一回京便迫不及待地来看本宫，你猜猜……如果你推了本宫，鹤卿哥哥还会不会……

她狞笑着向后倒去，我一把将她拉住，公主，站稳了。

你你怎么?惯用的招数失效，她气得眼睛发红，顺势就打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嗤笑，那你猜……你打了我，他会不会赶你走?

我不知道他对我几分真几分假，只能再次试探。

萧鹤卿管好你的女人和孩子

燕晚宁慌忙向后看去，鹤……鹤卿哥哥……

他走过来查看我脸上的红痕，我冷哼一声推开他。

人都住进来了，你何必再惺惺作态。

他攥住我的手不让我走，公主，臣不懂臣的妻子何故恼了你让你出手伤人，又是何故惹了你让你在三年间处处找她麻烦?

鹤……鹤卿哥哥，我也是太爱你……

公主慎言公主与臣不过年少时见过几次，连话都不曾说起，公主说的来府中养胎更是无稽之谈，有病就去找太医，或者臣不介意启奏圣上让他再为您择一位好驸马。

你燕晚宁捂着肚子大叫，孩子……我们的孩子……

太医院的人齐聚国师府，不知她们又在里面说了什么，再出来的时候，萧鹤卿告诉我燕晚宁会在这里养胎，但也仅此而已。

桐清，你信我，她的孩子与我无关，我与她真的并无半分瓜葛。

萧鹤卿，你自己信吗?我将他推到门外。

燕晚宁身为当今皇上的嫡亲妹妹，身边高手如云，如果孕期她一直待在国师府，逼宫那日萧鹤卿又多了几分联系精锐兵的机会。

4

为证明真心，一连几日萧鹤卿一直守着我未曾踏出院子一步，甚至我不理他时他和猫都能玩上一天。

但我假意心软和解要他同我离开时他却总是搪塞过去。

距离逼宫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抚摸着那只我和萧鹤卿一起救下的猫，叫来暗卫下了狠手。

把它赶出去。

赶到……燕晚宁煮安胎药的地方。

小猫的惨叫声传来一刻钟后，我披上袄子前去寻它。

桐清，下雪天你去哪?

我无视萧鹤卿，自顾自叫着小猫的名字。

阿狸又跑了?外边冷，我去寻就好。

三年间，他虽不在我身边，我的信中却总是提起国师府的一草一木。

他知道阿狸性子野总爱跑，也知道我爱阿狸如命，曾经为了爬上树的它差点跌落悬崖。

啊

燕晚宁的惊叫声传来，我和萧鹤卿循声过去。

看见我们，她立刻扑到萧鹤卿怀中，鹤卿哥哥，有人害我呜呜呜呜，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们。

萧鹤卿推开了她，但到底微微扶着没真用力。

我讥笑道: 公主是在说我了?臣妇可担不起这个责。

不是你还有谁，丫鬟们都说了那只猫是……

什么

我急匆匆地冲过去，小红却拉着我不让，小姐……别……别看，是阿狸，它……

她年纪小不经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它被人丢进了药锅里。

我的身子晃了晃，萧鹤卿立刻挡在我眼前，小红认错了，不是阿狸。

我只能推开他亲自去看。

阿狸的尾巴有一小簇白毛，此刻正耷拉在药锅外面。

极度的内疚让我呕吐出来，我颤抖着声音转身问燕晚宁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晚宁高高在上惯了，只有她冤枉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冤枉她的份。

如今两次栽在我手里，她便是装也不装了。

大胆你竟敢污蔑本宫本宫没治你们看管不力的罪就算了，你们还敢将脏水泼到本宫的身上，鹤卿哥哥……

燕晚宁我红着眼眶几乎声嘶力竭，你若是看不惯我你冲着我来，你为什么要害我的阿狸?

好好好，你说是本宫那就是本宫吧，本宫就算害了那又如何?左右一只小猫罢了，鹤卿哥哥难道还会为了……

啪的一声，萧鹤卿打在了她脸上，我积攒在胸腔的血也喷涌而出。

桐清

白茫茫的大雪被红色染了一地，晕过去之前我攥着他的衣领奚落: 如今我要死了，你可如意了?

他的瞳孔一震，不会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死?

可我就是要死了，我自小就体弱，神医曾预言我活不过十九。

三年前与萧鹤卿初相见时，他给了我救命的药，他以为我好了。

但是知道所有真相时我病情发作，日日都在受着钻心之痛却无人知晓。

如果他真的心系于我，大抵会把这事怪在燕晚宁的身上，从而随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