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妈妈带耀祖吃香喝辣

他们说全村上下找不出一个像我这么嘴馋的贱种。

弟弟耀祖啃着烧鸡腿笑嘻嘻地看着我，一边炫耀自己衣兜里满满的牛肉干，一边嚷嚷着要他们再用力点揍我。

我浑身鲜血地躺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想要等妈妈从镇上下工回来。

咽气的那一刻，妈妈回来了，可她却面无表情地绕过死不瞑目的我，伸手牵住了弟弟: 吓着了吧?妈明天带你去镇上吃麦麦基。

我心中恨意滔天，离开躯壳的魂魄叫嚣着要拉他们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狂风大作中，妈妈突然抬头看向我，小声安抚: 希希不急，妈妈不会放过他们。

01.

小杨村的风俗是过生日的人要吃一颗鸡蛋和一碗长寿面。

从我记事起，妈妈每年都会偷偷给我留一颗鸡蛋，但面条是从来都没有的。

哦，不对。

去年奶奶专门给我煮了一碗挂面，专门掰成指节大小的段，咒我赶紧挂掉。而且还是放久了发霉的，拿去喂鸡都会毒死鸡的那种。

但我贱皮贱肉，没死。连跑肚拉稀都没有。

嘿嘿。

她讨厌我，我很久之前就知道。

我是个女孩，长得也干干瘦瘦的，不能像村子里其他大姐姐那样，到日子可以卖个好价钱。

所以奶奶嫌我活着浪费粮食。

隔壁的花奶奶曾经偷偷跟我讲过，我出生后，我奶奶好几次想弄死我，我能活到今天，全靠我妈护着。

可我妈妈也没什么太大本事，爸爸喝了酒就拿妈妈撒气。他怪妈妈总找他要钱，还说妈妈空长了一个赚钱的身子，却不愿意张开去换钱供他喝酒。

妈妈伤心得不得了，小声争辩了几句后，又挨了爸爸和奶奶一顿揍。

然后妈妈拉着我到了村口，要跳河。

水冷得要命，我又害怕。

所以我问妈妈能不能不死。

妈妈抱着我嚎啕大哭，从黄昏哭到深夜。最后妈妈擦擦眼泪，抱着我爬上岸: 咱不死，妈妈带希希去镇上过好日子

我说我不叫希希，我叫贱女。

杨贱女。

妈妈又哭，然后跟我说，等到了镇上，我就叫希希。

我说行，但是咱们啥时候能去镇上呢?

妈妈就又沉默了。

我跟妈妈生在小杨村，长在小杨村，一辈子没出去过。

真出去了，我们咋活呢?

想了许久后，妈妈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去镇上打工挣钱。只要攒够租房子的钱后，她就带我走。

可是哪那么容易。

奶奶和爸爸不准她去，每天一睁眼家里全是活，妈妈不干谁干?

我少见地鼓足了勇气站出来，说我干。

洗衣做饭收拾卫生，再加上照顾弟弟耀祖，我都能干。

爸爸觉得问题解决了，所以不说话了。

可奶奶还是不依。

奶奶说女人去外面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说去了大地方，心就野了；说丈夫不在身边，管不住下半身，是个男的都行。

这个问题我解决不了，我甚至都没听懂。

妈妈听懂了，也想到了解决办法。

她看着爸爸，问: 杨贵财，我挣钱给你买酒喝，还能给你儿子攒出去镇上读书的学费。你乐意不?

奶奶指着妈妈，一边骂一边跺脚。

爸爸想了想，抬手扇了奶奶一巴掌。

奶奶捂着脸不敢再言语，妈妈可以去镇上打工了。

看着妈妈早出晚归，我心里美滋滋的。

只要乖乖忍着，等妈妈带我去镇上，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我以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妈妈变了。

02.

打工的第一个月回来，妈妈给我买了个小发卡。

是一只蝴蝶样式，轻轻一动两个翅膀就忽闪忽闪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我喜欢这个小发卡，但是我更喜欢妈妈能够带我走。

于是我问妈妈，咱们有钱去镇上租房子了吗?

妈妈摇头。

镇上工作不好干，妈妈找了很久才找了个割鞋底的活。

就是把回收回来不要的鞋子堆到一起，将鞋底和鞋面分开。臭气熏天，还很费力。

妈妈还求老板把一双女孩的旧鞋子卖给她，她说自己闺女脚上的鞋子，全都漏脚趾头。

只是可惜，不论是不漏脚趾的旧鞋子，还是会动翅膀的蝴蝶发卡，我都没保住。

耀祖说想玩蝴蝶，我不想给。他就用烧火的铁棍子往我身上抽。

奶奶心疼杨家香火，急忙看飞扬起来的火星有没有烫到她的宝贝孙子。

全然不管我的胳膊被他硬生生砸断了。

爸爸嫌我们吵吵闹闹，搅了他喝酒的兴致，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耀祖不依不饶，非要拿到我头发上的蝴蝶发卡才肯停了哭声。

妈妈好容易挣钱买给我的。

我不给

奶奶一把从我头上扯了发卡下来，递给耀祖。耀祖眉开眼笑的，两手扯着蝴蝶翅膀，似乎没用力就断了。

翅膀上的小彩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耀祖吐着舌头冲我做鬼脸。

我也不晓得当时哪来的勇气，冲上去用还能动的那只胳膊重重将耀祖搡倒在地上。

奶奶发疯一般地尖叫着，重新抄起烧火棍往我身上抽。

她抽我，我就踹耀祖。

爸爸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我心口上，我跌坐在墙边，喘不上气了。

奶奶恶狠狠地冲过来，要我跪下给耀祖磕头认错。

我不认，我没错。

奶奶就更生气了，伸手扒了我的衣服，还有那双别人不要的旧鞋子，全都扔进灶台里烧了。

我想扑上去捡，奶奶抡着烧火棍直接将我打出了院子。

天还没黑，我不着寸缕地蜷缩在院子门口。

右手歪歪扭扭地垂在一边。

大概是村子里好心人提前告诉了下工回村的妈妈，妈妈一路飞奔着回来，二话不说用外套裹上我，抱起我走了。

我问妈妈，咱是不是去镇上。

妈妈哭着没吭气，抱着我冲进了会治病的二楞家，求他给我接胳膊。

二楞叔叔说先交钱。

妈妈翻遍全身拿了一把零钱和钢镚出来，全搁在了桌子上。二楞叔叔看了看，说连麻药钱都不够。

我从宽大的衣袖里探出左手，扯了扯妈妈的衣角，说我不接胳膊了，咱走吧。

妈妈拍开我的手，咬了咬嘴，跟二楞叔叔说: 我回去给你拿钱

回去拿钱，那就是找爸爸要。

爸爸会生气的。

可妈妈不听我说的，只叫我乖乖等着不要乱跑。

妈妈走了，过了很久妈妈又回来了。

重新回来的妈妈鼻青脸肿，嘴角还全是血。她局促地问二楞叔，能不能先赊着。

二楞叔先说不行，接着笑了笑又说行。

妈妈跟着二楞叔去了趟小黑屋，再出来的时候，二楞叔把桌上的那些钱又还给了妈妈。

我有点开心，二楞叔真是个好人，妈妈不用重新攒钱了，我们一定能很快去镇上的。

可妈妈再也不理我了。

03.

妈妈还去镇上挣钱，挣了钱给爸爸买好酒，给奶奶买鲜奶，给弟弟买烧鸡。

没有我的。

我偷偷去找妈妈，用没被夹板夹着的那只手扯妈妈衣裳，问妈妈为啥不理我。

妈妈冷着脸把我从屋里赶出去，说以后我就只配在牲口棚里待着。

我哭着求妈妈，妈妈还是不理我，顺手又将饭桌上香喷喷的烧鸡夹了一大块给弟弟耀祖。

爸爸夸妈妈脑子终于清楚了，知道以后家里还得是靠谁光宗耀祖。

奶奶美滋滋地啃着鸡肉，夸爸爸会收拾媳妇，犟了那么多年现在还不是服服帖帖。

弟弟冲着我晃晃手里啃光了的骨头，口中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把骨头扔到我脚边。

真香啊。

我抽了抽鼻子，那骨头上还带着不少肉渣，香得勾人。

耀祖兴奋地拍手，大声笑: 快看狗啃骨头咯啃骨头咯

可是骨头真香啊，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妈妈找了个破烂的盆子，放到了牲口棚里，他们吃剩的、还带着肉渣的骨头全都倒在里面。

想了想后，妈妈又扔了俩白馒头到里面。

妈妈指着破烂盆子，终于跟我说话了。

她说以后我就在那里吃狗食。

往后的每天，我的狗食盆子里都能出现各种耀祖吃剩下的美味。

原来当狗这么好。

以前耀祖吃肉，我只能眼巴巴看着，多闻闻味道都会被奶奶骂是馋死鬼。

现在我也能吃了。

嘿嘿，开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生我气，而且我猜妈妈也不想带我去镇上了。可是，如果以后过这种有肉吃还不会挨打的日子，不去镇上也行。

每天啃着肉骨头，我就是快乐的小狗。

快乐小狗要十岁了。

一大早，妈妈要去镇上打工了。临走前给我的食盆里扔了一颗水煮蛋。

我觉得妈妈好奇怪，生我的气还记着给我过生日。

想不明白，所以我决定不想。

又白又嫩的鸡蛋还是剥了壳的，我缩在角落里捏着鸡蛋舍不得吃，想着妈妈给我水煮蛋，是不是还会带我去镇上。

天刚亮没多久，鸡窝里的老母鸡还在闭着眼打盹，耀祖睡眼惺忪地从屋里出来撒尿。

自从我搬到牲口棚以来，耀祖撒尿都是到这边来的。

奶奶夸耀祖身强体壮，牲口棚外的杂草都比别处高大。

耀祖一眼就看见了我手里的水煮蛋，气得大喊了起来: 奶奶贱女偷咱家鸡蛋

奶奶宝刀不老，风风火火地拎着棍子冲了出来，叫嚣着要打死我这个贼。

我想跟她和耀祖弟弟解释清楚，我没有偷鸡蛋，东西是妈妈给我的，可我没敢说。

妈妈刚过了几天不用挨打的好日子，我说了奶奶和爸爸会一起打她的。

我也不想妈妈知道我出卖她，而更讨厌我。

所以我灵机一动，赶紧囫囵着把鸡蛋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后，梗着脖子往下咽。

耀祖气得上来抠我的嘴，奶奶抡着棍子死命往我身上抽。

打就打吧，反正今年生日的鸡蛋我吃完了。

可是这一次奶奶特别生气，她怒气冲冲地回屋叫了爸爸起床，要爸爸狠狠教训我一顿。

爸爸嫌我没事找事，所以直接把我吊起来打。耀祖看着觉得不过瘾，嚷嚷着要亲自试试。

从天蒙蒙亮，到太阳落山，我撑着一口气等妈妈回家。

我想，愿意每年给我煮一个鸡蛋，愿意给我买一双鞋子和一支发卡，还愿意求人给我接断手的妈妈，应该会救我吧。

我等啊等，等到眼前只能看见鲜红的血。

我死了，瞪着眼睛看向大门口。

妈妈也终于回来了。

我从我的身体里挣出来，想要扑到妈妈身上，想要让妈妈别害怕也别伤心。

可妈妈不伤心。

她站在我尸体前愣了愣后，直接去拉耀祖的手: 吓着了吧?妈明天带你去镇上吃麦麦基。

爸爸奶奶和弟弟打我的时候那么疼，都不如妈妈一句话疼。

我不懂到底为什么，妈妈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镇上吗?

去镇上，我要去镇上。

爸爸和奶奶他们不叫我们去，我就杀了他们

杀杀杀

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爸爸和奶奶惊慌得不行，只有妈妈很安静。

妈妈抬头看着我，小声: 希希不急，妈妈不会放过他们。

04.

我觉得妈妈肯定在骗我，她那么讨厌我，我死了她都不难过。

但我决定还是等一等，如果妈妈骗我，那我就要蹦出来吓死她

奶奶嫌我死在家里太晦气，皱着眉头命令妈妈把我扔到后山喂野狗。

后山的野狗可吓人了，我见过一次，回家做了好几天噩梦呢。

所以，如果妈妈把我好好装到棺材里不让野狗咬我的话，我想我还是可以原谅妈妈的。

可是妈妈没这么做。

妈妈一脸慈爱地低头看着弟弟耀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能扔呢，镇上大师说了，这丫头可是咱们耀祖的挡灾呢。扔了她，咱耀祖咋办呢?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都不喜欢我都不拿我当人

我都已经死了还要让我给弟弟挡灾我才不要

杀了他们杀了

瞬间暴雨倾盆，我扑到他们身上又啃又咬。

我死了我不怕你们了有本事你们再打死我一次

可我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们。

奶奶急慌慌护着耀祖进屋躲雨，妈妈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借着雨水给我洗了把脸，还顺手合上了我的眼睛。

随即妈妈把我的身子抱起来，带进屋子: 明天我找大师去问问，丫头死了咋继续给咱耀祖挡灾。

奶奶想了想，点点头，然后从裤腰带上解下装钱的小布包塞给妈妈: 求人办事得舍得花钱。

说完，奶奶又指挥着妈妈去腾空一个咸菜坛子，叫她把我塞进去，别大剌剌地在外头碍眼。

幸好我瘦瘦小小，咸菜坛挤了点，但也够把我团成一团塞进去。

夜深人静，我坐在咸菜坛子上数星星。

没等我数清楚，天就变得蒙蒙亮，隔壁房间里妈妈起床了。

我恨恨地坐在咸菜坛上，碰不到她们我当鬼也没劲。

但是我想了想，跟在她们身边，没准能叫她们倒霉呢。

我又开心起来，飘啊飘，飘到了妈妈身边。

妈妈换了从来都舍不得穿的新衣裳，还捡了些常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