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高考生

说了不许你再做卷子，听不懂人话吗

高考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女人家家就老实在家洗衣做饭，懂吗

儿子将我的卷子撕碎，重重砸进垃圾桶。

别再有下次，不然……

我看着儿子，开口打断。

谁说我是为了你的。

我做卷子，是为了我自己的高考。

1

儿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眉眼间一时满是藏不住的讥讽。

你高考，你想笑死谁啊

你就初中学历，你根本没有高考的资格

我只有初中学历。

在接受完免费的义务教育后，家里称经济拮据。

家里两个孩子，他们只能供得起一个。

最后被供上学的那个，是成绩不如我的弟弟。

我被迫辍了学，出去打工。

我学历只有初中。

但我有自学，而且已经自学完成。

盖章认证的学习能力，我是高中。

……我有高考的资格，我已经报名了普通高考。

六月就是我的高考，我做卷子根本不是为了你。

神情讥讽的儿子眯着眼睛看着我，愣怔了一瞬。

你……认真的?

2

我当然是认真的。

而且只要他留心，他一早就能自己发现了。

但他没有。

进入青春期后，他不再似小时候。

他不再黏着我喊妈妈，不再跟我分享学校里的事，不再听我的话。

转而，时时呛我，说我什么都不懂，处处跟我作对。

我不理解他突然的转变。

我翻书，学习，试着了解这个时期孩子的心理变化。

书上说，孩子天然都是爱自己的父母的，千万不要对他失望。

书上说，青春期叛逆是正常的，要多跟他谈心，了解他，不要给他压力。

书上说，学习难度提升，孩子会焦虑……

我信了，我照做了。

我跟他谈心，拿起他的课本了解他的学习。

我提前学习他将要学的初高中知识，争取给他答疑。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中的难。

但是没有什么能比帮得上儿子更重要，在每个全家都进入梦乡的夜晚，我都在网上上网课。

赶不上直播，就看录播。

我的习题试卷正确率越来越高，但没有用。

儿子拒绝跟我交谈。

他对我的嫌弃、作对依旧。

而且这份嫌弃、作对越发加剧，在他第一次高考不如意后，达到了顶峰。

他鲜少再正眼看我，鲜少再叫我妈妈。

他冷脸对我。

这个家似乎成了他高四歇脚的地方，只用于吃饭睡觉。

其余时候，他都恨不得能赶快逃离。

书上说，高考失利，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我的期待。

他这是在鞭策自己，这是在上进，不是嫌恶我。

我又信了。

这次我决定陪他一起，跟他并肩作战。

我提前拿起的课本，我早儿子学习他高中的知识。

虽然我只有网课，只能抽时间努力。

但得益于坚持，我学得真的还算不错，网上的老师和同学都夸我。

我顺利证明了自己的学习能力是高中。

我能参加普通高考了。

瞒着儿子，我去报名了。

我要跟他一起进考场，一起考他的第二次高考。

我为自己的计划喜悦。

可现实不允许我高兴。

成功报名当天，我准备做一顿大餐，在餐桌上宣布。

但买菜回来的路上，我撞见了我丈夫。

不只有他，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他们贴在一起，他们没有看到我。

那年轻女人在跟丈夫咬耳朵。

你给我买的那衣服，我穿上了……

丈夫眼睛一亮，环上那女人的腰，视线落进女人的领口。

你不是说太暴露了，你不好意思穿吗?

女人手抚在丈夫的脸上，娇嗔的让他别开视线。

上次没穿，你在床上的兴致不是很高。

我想你开心点……

从未想象过的一幕震得我惊慌失措，恍恍惚惚。

在小区附近的路口，我遇见了我儿子。

我思维混沌，我踉踉跄跄的赶上去，我抓着儿子的手。

……你爸他，出轨了

我不该脆弱，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这种消息告诉正在高四的儿子。

但我控制不住。

当时在我心里，我亲手养大、已经十岁的儿子，是我的主心骨。

我觉得我能跟他倾诉，我觉得他能支撑我，安慰我。

但是他没有。

他左右看了看过路的人，瞪着我，一如既往的嫌恶。

你神经病啊，胡说道什么我爸不可能出轨

把菜捡起来，快……快点

这么多人看着还乱往地上丢，一点素质都没有

越说，还越挣开我的手。

我难以置信，没有照做。

他的耐心没维持到我回神，他没再给我说话的机会。

他立刻扭身走了。

往事种种，浮在眼前，跟那快步离开的背影重合。

我的心一阵阵揪住，扯得我生疼。

书上说，孩子天然都是爱自己的父母的。

我不信了。

3

我没理会他，我将那被他撕碎的试卷从垃圾桶里捡起。

卷子我还没改完。

我没有爱我的老公，也没有爱我的儿子了。

我只有自己。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卷子需要改出来，那是我的未来。

我需要知道这次的数学是不是高于之前的一百零九分。

可卷子才捡起，儿子一步赶了上来，夺了过去。

他再次重重的，将卷子砸回垃圾桶。

你参加普通高考，和我一起考，你凭什么

你就是个没工作的中年妇女，你根本不配

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卷子你都不许再写了

今后在家里，只有我和我爸能提高考，你不许提

不然，别怪我跟你翻脸

跟我翻脸?

从他青春期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跟我翻过多少回脸了。

也不差这一次了。

我面无表情地回看向他。

你现在就可以尽情翻脸了。

翻完记得别再烦我，因为……

……高考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瞪着我的儿子猛地一顿。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狠狠的剐我一眼，突然转身拉开屋门，冲了出去。

门被带的砸关上，砰的一声巨响。

跟翻脸一样，砸门而出他同样不是第一次。

以往我都会跟出去，主动缓和，把他带回来。

但现在和以后，都不会了。

4

卷子撕的并不太碎，还能拼上。

在桌上拼好，我对答案算分数。

才到一半，屋门开了。

我丈夫——林宇辉走了进来。

他皱着眉扫我一眼，声音沉沉。

儿子在楼下生气，你不下去把他劝回来?

我呼吸一窒，控制不住的恶心。

他见到儿子了，他知道儿子在生气。

可他自己回来了。

他就是这样，一直这样。

家里的任何事都跟他无关，都只归我管。

他觉得自己不该，也不可能帮我。

偶尔麻烦到他，他立刻满脸怨气:

我在外面赚钱，面对同事合作方一大帮人，我已经很累了

家里就这么点事，你还处理不好，还要我帮你?

我们都不是享清福的命，你别一身公主病行吗

以前我不想起矛盾，我不想争辩。

现在，跟无谓的人，我懒得争辩。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恶心，我继续手头的动作。

视线之外，熟悉的声音阵阵传来。

林宇辉把鞋子胡乱换掉，把包扔在沙发上。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啤酒，在餐桌旁坐下。

打开，喝了一大口，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顿了顿，他又喝了一大口。

第二口落肚，他疑惑的嗯了一声。

你还在那坐着干什么?

儿子生气了，在楼下坐着

还不快点去把他哄回来

他重重地啧了一声。

……还真是在弄那什么卷子。

你一个半文盲，你看得懂吗?

把卷子扔了，快点下去把儿子带回来

喂，你聋了还是哑了，听到没有，快去

椅子腿摩擦地板的声音传来，重重的脚步靠近。

一只手探了过来，就要抓我的卷子。

我手一抬，擒住那手，冷冷开口。

滚

脏手别碰我的东西

林宇辉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手重重一甩，将他的手甩开。

更重，更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你在发什么神经

故意招惹了儿子不去哄，你难道还等着我去哄吗?

我在外头辛辛苦苦赚钱供你在家里吃喝。

你还一点都不让我省心，什么事都不做

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你……

对他我已经彻底失望，我不该有情绪，不该浪费口水。

但控制不住。

根本控制不住。

从嫁给你开始，我有哪一刻是在当公主

你那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妈，她的身体是自动干净的吗?

叫嚷着腰不舒服腿不舒服，按摩要按三个小时，是你在按吗?

按医嘱的她的营养餐，一天四顿，是从锅里自动冒出来的吗?

她故意不叫我，故意尿脏的床单被套，是自己变干净的吗?

儿子出生，一老一小，二十四小时，都是我自己在照顾

我呼吸越发急促，眼眶一阵阵发热，抑制不住的吼了起来。

凭什么我要一个人忍耐、承担那些疲惫与痛苦。

为什么他们觉得我的付出理所当然。

凭什么，在他们眼里，我的一生只能、只配为他们奉献。

我公主病

这就是你说的我有公主病，在家什么事都不干

我突然的怒吼，让林宇辉被吼得一滞。

反应过来，他脸色立刻铁青了。

你什么意思，开始跟我比付出，提功劳了是吧

你辛苦，我就是在享福吗

我在外头上班，我累得跟狗一样，我……

累得跟狗一样，好一个累得跟狗一样

我蹭的站起来，一步迫向他，死死的瞪着他。

你到底是在工作上累得像狗，还是在床上和别的女人狗一样趴着

你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