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效率很高，不到半天，关于柳绵绵住院期间的详细报告就发到了我的邮箱。
报告内容很琐碎，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一种麻木、沉默或者崩溃哭泣的状态。医生诊断她有严重的产后抑郁倾向。探视记录除了她那个偶尔能溜进去的母亲，几乎没有外人。通讯记录也干净得过分，几乎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一个失去孩子、家族败落、被恋人抛弃的女人，就该是这副凄惨模样。
直到我看到报告末尾附注的一条，看似不起眼的信息。
大约在工地事故发生的十天前，柳绵绵的母亲曾带着一个“远房表姨”来探视过。登记的名字很陌生，探视时间不长，大约二十分钟。据当时值班的护士回忆，那个“表姨”穿着朴素，戴着口罩，几乎没说话，只是坐在床边，手里一直捻着一串佛珠。
佛珠？
我的指尖在鼠标上顿住。
敲木鱼……捻佛珠……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一种荒谬又冰冷的直觉攫住了我。我立刻调出了医院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病房门口的摄像头角度有限，只能拍到那个“表姨”的侧影和背影，她确实戴着口罩，身形微胖，走路姿势有些蹒跚，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把录像画面放大，定格在她捻佛珠的手上。那双手……皮肤状态，指关节的形态……
“老王，”我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沉静，“把李梅最近的照片，还有她入院（指精神疗养院）前的影像资料，找出来给我。要清晰的，尤其是手部特写。”
老王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快去办了。
当李梅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与我截取的监控画面并排放在一起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
尽管那个“表姨”刻意佝偻着背，穿着臃肿的衣服掩饰体型，尽管她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眼睛——那双即使隔着屏幕和像素，也依旧能感受到刻骨恨意和一丝不正常亢奋的眼睛——以及她捻佛珠时，小拇指微微翘起的习惯性动作……
是李梅！
她根本就没安安分分待在什么精神疗养院！她伪装成了柳绵绵的“表姨”，偷偷潜回了本市！
我猛地靠向椅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是了，我怎么忘了她？这个因为我的报复而失去丈夫体面工作、儿子前途、自己社会地位的女人！她对我恨意，恐怕比赵思诚和柳绵绵加起来还要深！而且，她曾经是辅导员，接触过三教九流的人，她那个进去了的老公，以前在建筑行业也认识一些灰色地带的人！
她有动机，有能力，也有渠道！
敲木鱼？呵，她以前就信佛，办公室里都摆着小香炉！看来这次是把经念到歪门邪道上去了！
利用赵思诚那个蠢货对工地的熟悉和走投无路的处境，让他当马前卒去实施破坏，甚至可能提前埋好了炸弹，再利用柳绵绵这边的关系打掩护，自己躲在幕后操控……
好一招金蝉脱壳，借刀杀人！
如果不是赵思诚听到的那点背景音，如果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去查柳绵绵……
恐怕真让她瞒天过海了！
“老王！”我再次抓起电话，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立刻报警，把李梅的照片和医院监控提供给警方，重点排查她现在的藏身之处！她很可能跟之前的爆炸案有关！”
“另外，”我顿了顿，眼神冰寒，“加派人手，盯紧柳绵绵的病房！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也不准放出来！”
李梅费尽心思伪装去见柳绵绵，绝不只是为了“探望”那么简单。这对曾经的“准婆媳”，在这种时候，一定达成了某种共识，或者说，柳绵绵成了李梅计划的一部分，或者……人质？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能让她们再搞出任何事端！
* * *
警方的行动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就在我发出指令后不到四个小时，老王冲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苏总！抓住了！李梅抓住了！”
“在哪儿？”
“就在……就在柳绵绵的病房里！”老王喘着气，“她居然一直躲在病房的卫生间天花板夹层里！要不是警方带着警犬去搜查，根本发现不了！”
病房卫生间天花板？
我瞳孔一缩。好个灯下黑！她居然一直就藏在柳绵绵身边！
“警方冲进去的时候，她正拿着刀，抵着柳绵绵的脖子！”老王心有余悸，“嘴里还念念叨叨什么‘孽种’、‘报仇’、‘一起下地狱’……简直疯了！”
“柳绵绵呢？”
“脖子上划破了点皮，吓晕过去了，已经送去抢救了。”老王说道，“李梅被当场制服，她对自己策划实施爆炸案，以及企图杀害柳绵绵的事情供认不讳。”
供认不讳？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阳光明媚，一切如常。
李梅认罪了。她承认了一切。爆炸案是她找人做的，目的是毁掉我和我的公司。她恨我毁了她的一切。她去找柳绵绵，最初或许是想联合这个“准儿媳”一起报复，但发现柳绵绵流产精神崩溃后，又觉得她是“没用的孽种”、“克死了她孙子”，加上走投无路，索性就想拉着柳绵绵一起死。
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一个失去一切、精神失常的疯婆子的绝望报复。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我总觉得，李梅这认罪认得太过干脆，太过……恰到好处。就像是为了掩盖什么，或者保护什么，而急于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
柳绵绵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动的人质，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那个躲在卫生间天花板夹层里的李梅，和之前那个能策划爆炸案、懂得利用赵思诚的幕后黑手，形象似乎有些……割裂。
“警方那边，继续跟进。”我吩咐老王，“尤其是李梅的审讯细节，还有她之前接触过哪些人，资金往来，都要弄清楚。”
“明白！”
老王离开后，我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
李梅落网，爆炸案告破，公司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同情我们公司，谴责李梅的疯狂行为。项目顺利复工，甚至因为这场风波，知名度更高了。
看起来，我大获全胜。
所有的敌人，赵思诚、柳绵绵、李梅，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一个破产逃亡，一个精神身体双重崩溃，一个银铛入狱，等待法律的严惩。
可我心里那根弦，并没有完全放松。
柳绵绵还在医院里。
李梅认罪背后，是否还有隐情？
这场复仇，似乎走到了终点，但又仿佛还有一个极淡的影子，隐藏在落幕的帘子后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我拿起外套，决定亲自去一趟医院。
有些答案，我需要亲眼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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