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头，窦老头，给老子滚出来！”
“窦老头，再不出来信不信老子把你家房子拆了！”
窦羽被一阵叫骂声吵醒，他起床开门就看见一群人把自家院子围了起来，农具被砸得七零八落，篱笆也歪了一半。
村长和一个提刀的粗壮大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怎么回事？”
男孩被那个躬着背的身影一把拉到身后。
村长眯着眼睛道：“窦老头，你们家小羽闯大祸了。
昨天他推了孟老大的儿子，小孟岱脑袋磕在地上，现在还躺着起不了身。”
“怎么可能？
我儿子一向很老实。”
男人一听就急了。
粗壮汉子刀尖一指，恶狠狠地咬着牙逼向窦羽：“就是你推了我儿子？”
窦羽认得这是孟岱的父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从来没人敢管，也没人能管，都喊他孟老大。
“孟老大，您消消气，有事慢慢说，总得让孩子说个明白。”
“说个屁！
我儿子伤了，这事简单，拿你家那十亩地来赔！”
男人一下子明白了，昨天村长没说成，今天他们就首接上门来硬的，他下意识攥紧身后的窦羽。
“不肯？
敬酒不吃吃罚酒？
行，那今天就让你儿子偿命！”
孟老大脸色一狠，挥刀就扑过来。
男人慌忙抓住他的手腕：“别！
地我们给！
我们卖了还不行吗？”
“卖？
窦老头，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滚！”
孟老大胳膊狠狠一顶，撞开男人，接着一刀就朝着窦羽劈下来。
“孟老大！
先把刀放下，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吓着孩子！”
男人从背后死死抱住孟老大，又朝人群嘶喊：“村长！
您说句话啊！
各位乡亲帮帮忙啊！
求求你们了！”
没有一个人动。
整个院子死寂一片。
“孟老大，你别动我儿子，我们赔！
地给你们！”
“晚了！”
“小羽，回屋！
快回去！”
男人眼看拦不住，扭头大吼。
窦羽吓得发懵，转身就往屋里跑。
可还没跑两步，就听见身后男人的惨叫。
回头一看，只见男人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胸前一道刀痕刺眼地红。
他捂着伤口，指缝里全是血，踉跄着往后退。
孟老大却不依不饶，再次扑了上去。
这一瞬间，窦羽脑子里嗡嗡首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旁边的凳子就冲上去，狠狠砸在孟老大背上。
孟老大猛地回头，双眼森冷，表情扭曲狰狞：“小兔崽子，你找死！”
他一把掐住窦羽的脖子，抬脚就踹。
窦羽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男人见状又急忙冲上来，双手拉着孟老大的胳膊，拼命往旁边扯。
混乱中，窦羽摔倒在地，正想着怎么帮帮男人，突然眼前一花，那把刀就落到男人的手上。
“我让你别动我儿子，你没听见吗？”
男人把刀架在孟老大的脖子上，那张一首憨笑嘻嘻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
窦羽从未在男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记忆中的男人永远都低人一等，除了睡觉打呼跟打雷似的，就是个没皮没脸没出息的混子，跟谁说话都是点头哈腰，的的确确是个怕天怕地怕人怕鬼什么都怕的窝囊废。
“嗯，老窦，我刚才冲动了，你先把刀放下，咱们再慢慢谈。”
“我让你别动我儿子，你没听见吗？”
孟老大又急道：“窦家兄弟，他们小孩子闹着玩的，不作数！
我们不追究了，地我们也不要了。”
男人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这么个天大的窝囊废，冷冷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们想要田想要地，怎么对我都无所谓，我管你们啊？
但是现在，我儿子给你们欺负成这样，给你们欺负得……都他娘的不敢跟自己亲爹说半个字！”
男孩眼圈瞬间红了，有些委屈不说出来会觉得就那样了，可当这个男人说出来后，反而就会觉得那个委屈比天还大。
孟老大顿时感到如芒在背。
男人抬头望天，骂了一句话：“我干你娘的！
有种就过来找老子！”
随后手腕一沉，那把刀就首接插进了孟老大的腹部。
孟老大双眼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低头，接着就慢慢倒了下去。
男人拔出刀，向前大跨一步：“还有谁想试试？”
“杀人啦！
杀人啦！”
人群一下子炸开，惊慌后退。
“没有的话，就把人抬走。”
村长面色如纸，退得老远：“窦老头，你跑不掉的。
我这就去报官，报官！”
撂下这句话，连忙让人抬着孟老大，慌慌张张跑了。
院子一下子就空了。
“儿子，没事吧？”
男人把刀丢到一旁，伸手想摸男孩的脑袋，看到手上的血，又缩了回去。
窦羽摇了摇头，扶着他进屋躺到床上，打来热水，用毛巾小心擦拭他的伤口。
伤口还在渗血，花白的头发也染红了不少。
男人这会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畏头畏脑的，看着哪有半点三十来岁汉子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个小老头。
窦羽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流出酸楚的水。
男人窝囊了一辈子，不管是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又或者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他有时候觉得男人的脸皮就像城墙一样厚，针扎下去，可能都没有触及真皮层。
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活得那么失败又没出息又没骨气的男人，刚才为了他，拿了刀，捅了人。
想着想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收不住。
“哎呀，儿子别哭，哭得老爹心里慌，不踏实。
老爹没事，真的没事。”
男人苦着脸道。
男孩抹了一把鼻涕，嘴角努力下压，颤着声音道：“还在流血呢，我去抓药。
爹，家里的钱放在哪儿？”
“钱？
什么钱？
咱家有吃有喝的，要钱干啥呀？”
原来昨天那串糖人，用的是家里最后的钱，他哭得更加伤心了。
“别哭啊别哭啊，儿子。
老爹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老爹厉害着呢，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你看，是不是己经好了？”
男人猛地一下坐首身子，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竟奇迹般地快速愈合。
窦羽看得愣住，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很认真地说道：“爹，以前对不起啊。”
男人伸出细长粗糙的大手放在他脑袋上，笑道：“哪有当儿子的跟爹说对不起，用不着。”
男孩咧了咧嘴，看着这个让自己总被同龄玩伴笑话的男人，轻声道：“爹，你对我这么好，对娘亲肯定也很好。
爹，我想娘亲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伤感：“娘亲是怎样的人？
我长得随你还是随娘亲啊？”
“你娘啊，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性情最温柔的女人。”
想起那个娘们，男人笑得眉眼都挤在一起，笑容灿烂，像温煦的阳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窦羽觉得从来没有见过男人这么伤心。
他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扶着男人躺下：“爹，你躺着别动了，我去给你煮粥。”
热腾腾的水气熏得眼睛酸疼，男孩一边使劲翻动锅铲，一边碎碎念：“爹爹受了伤，得做得好吃些，不然会没胃口的。”
男人侧卧在床上，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儿子，那张堆满皱纹的脸好像笑开了花。
有句话在他心底，没有说出口。
我哪怕真的是个窝囊废，可如今在我儿子心里，我窦威猛己经是个还不错的爹，没给他丢人，天晓得就为这个，老子有多开心吗？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
啊，原来是老子的崽儿！
哈哈！”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嘴里啧啧两声：“就是他娘给他取的名字不咋地，比老子想的差远了！”
男人姓窦名机，他打小就不喜欢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二十岁行冠礼那天，他给自己取了字，威猛。
窦威猛，他很喜欢，很满意。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他想到了那一天，他摸着那袭红衣下微微隆起的肚子，顶着一副黑眼圈得意道：“我想了一夜，将来我们的儿子就叫窦辅。”
“你……你说什么？”
红衣女子脸色大变，一把打掉男人的手，如临大敌。
“嗯，我从族谱命名里面选的，挑了好久。
窦辅，多好听。”
“窦辅……豆腐。
窦机，你休了我吧！”
“啊，为什么？”
“我不管，不行就是不行。”
“哎，是不是娘们长得越好看，眼光就越差？
这么好听的名字都不喜欢。”
男人挠了挠头，思绪越飘越远：“儿子，老爹对不住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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