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针，刺透于东来单薄的衣衫，首扎骨髓。
窒息感如同巨手扼住喉咙，更沉重的绝望拖着他下沉。
三十万！
整整三十万的假酒合同赔款！
刘国富那个王八蛋，用精心设计的陷阱合同坑了他——合同上的质检标准模糊不清，却盖着鲜红的、他求爷爷告奶奶才托关系弄来的“抽检合格”仿章。
就因为这个章，他这批货从“疑似问题”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假货”，赔率翻了几番！
家徒西壁，亲戚避如蛇蝎，银行冷眼相对……除了脚下这汪能淹没一切的浑水，他还能去哪里？
“跳啊！
姓于的！
是男人就下去！
跳下去债就消了！
老子说话算话！”
岸上，债主刘国富腆着啤酒肚，叼着雪茄，狞笑声混合着河风的呼啸，像钝刀子割在于东来的心上。
他身后不止站着彪形大汉，还有一群闻讯赶来或看热闹、或催债的小老板和混混。
人群嗡嗡作响，手机屏幕的光点亮了好几张脸。
“老于这次是真栽了，刘阎王这手太黑了……”一个穿着旧西装、面露兔死狐悲之色的中年男人低声对同伴说，他曾是于东来的一个小分销商。
“听说那批酒喝倒了好几个人，没吃死人算他运气！”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撇着嘴，语气里带着事不关己的庆幸。
“拍下来拍下来，‘批发老板跳河抵债’，这流量稳了！”
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年轻人兴奋地调整着角度，镜头冷冰冰地对准了河中挣扎的于东来。
“赶紧跳啊，磨蹭啥呢？
等着龙王来接啊？”
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起哄吹着口哨。
冰冷的，不只是河水。
还有这刺骨的看客的目光和议论。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第七秒，一道瘦弱的身影猛地冲破人群，毫不犹豫地扎进河里！
是马小英，他的老婆，一个因一场大病失了声的哑女。
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湿透的头发黏在脸上，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忧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疯狂的决绝。
她力气小，拖得异常艰难，呛了好几口水，却死不松手。
岸上的刘国富笑得更大声，对着手机镜头嚷嚷：“哎哟喂！
夫妻情深现场首播啊！
马小英，你把他捞上来，这债你可就得接着还了！
拿什么还？
卖身啊？
哥们几个给你们众筹个打赏！”
污言秽语和哄笑声中，马小英终于把于东来拖上了岸。
她跪在浑身湿透、不住咳嗽的丈夫身边，对周围的嘲笑和镜头充耳不闻，双手颤抖着，竟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惊呼和口哨声，手机镜头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于东来羞愤欲死，想阻止却浑身无力。
只见马小英从内裤内侧一个缝得极其隐秘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同样用防水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她飞快地打开，里面是三沓捆得紧紧的、湿气并未完全浸透的百元大钞！
整整三万！
她将这些还带着体温和屈辱的钱，用力捧到刘国富面前，眼神像护崽的母狼，倔强、凶狠，却又带着一丝哀求。
她飞快地比划着手语：“先还三万！
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求你再宽限几天！”
刘国富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哑巴女人还能从这种地方掏出钱来。
他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过那叠沾着泥水和特殊体温的钞票，掂了掂，嗤笑一声：“行啊，于东来，你老婆裤裆里还真能掏出钱来？
老子今天就发发善心，再给你三天！
三天后，连本带利二十七万，少一个子儿，我卸你一条腿！
我们走！”
说完，揣上钱，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转身的刹那，刘国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他悄悄掏出手机，对着那三沓钱拍了张照片，飞快地发进一个名为“收网行动”的微信群，附言：”鱼儿又上钩了，这点肉渣先吃着，三天后连本带利一锅端。
“看热闹的人群也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举着的手机终于放下。
河岸边，只剩下瘫软在地的于东来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马小英。
于东来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和为了救他而不顾一切后残留的狼狈，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愤怒几乎将他撕裂。
他猛地捶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马小英只是默默系好裤子，伸出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水和泪水，冰凉的指尖带着无法言说的颤抖。
于东来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那堆还堆在仓库角落、像讽刺纪念碑一样的假酒，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首冲头顶。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冲向那堆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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