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手识毒晨光斜斜照进灵药堂的半掩门扉，碎银般流淌在青苔布满的石阶上。
一串脚步声犹疑着踏进来，压过廊下几棵新开的野蔷薇，花瓣微微颤抖，像是在克制着不被踩碎的委屈。
阮青禾微敛下颌，指尖还沾着昨夜整理书册时残留的墨痕。
衣袖窄，发鬓服帖，她故意走在窗棂的阴影里，不让新沾的日光暴露自身的窘迫。
手中抓着一份临时差事，原本不过是来送药材，却一头撞进灵药堂寂静异样的氛围中。
药架高耸如林，香气与腐气交织，接骨木和灵芝草被草草归于一处，还有新鲜采摘的碧霜藤在染色的瓷碗中蜷缩。
灵药堂里静得几乎可以听见灵液滴落的声音，唯有角落一只玉白的狸猫睁着琥珀色的竖瞳打量着她。
青禾眉心微蹙。
按理此刻堂首弟子都要在外比武试阵，怎会有人留守？
她本能地收紧怀中药袋，低声咳了咳，以开场白破去沉静：“桑师兄？
药材己送到……可有人点验？”
无人应答。
她踌躇着向内步入几步。
淡绿色鹤顶兰气味忽焉浓烈，伴着一丝刺鼻的药香。
忽听一串极轻的笑声自后架传来——不同于同门的那种冷淡，带着嘲弄又亲昵的味道。
青禾回身，只见药架后现出一个身着杏黄衣袍的青年，眸子狭长，透着天生的张扬。
“你是阮青禾？”
桑琉璃手指间一缕暗红色药粉灵巧闪现。
舀药的银勺被他转得玲珑如舞，他慵懒地眨下眼，却让人不觉疏懒，而是带出种难以捉摸的锐意。
“我是。
师兄要验药？”
青禾声音微有低哑，却努力不让自己显出紧张。
“验是要验，可你是不是走错了门？”
桑琉璃嘴角挑起点笑意，上下打量她，“这里不是你废灵脉的孩子该多待的地儿，出了差错，性命不保。”
青禾眉心一跳，却未因“废灵脉”三字露怯，只神色愈发沉静。
“有差错，也是我的事。”
说罢，她将怀中的药袋交出，动作干脆，不躲不闪。
桑琉璃一挑眉，接过药袋，随意拨弄几枝药草，又从青禾袖口泼下的小瓷罐中捏出一枚暗色的种子，在指腹间来回摩挲。
他似乎故意放慢验药的动作，时不时低头闻闻，不作声。
檐下鸦影倏然飞过，灵药堂外的世界被隔绝成一片寂静。
不远处，玉狸跃下药柜，不知何时绕到青禾脚边，用尾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鞋面。
青禾低头，指尖下意识抚上狸猫额头，动作极轻。
她细细观望桑琉璃的动作，只见后者眼神愈发专注，忽而眉头一拧，将瓷罐往桌上一搁：“你这药袋里混了碧霜藤子的种衣——谁叫你往里加这味的？
若非我验得快，你送去药堂入口的三味药合成阵必炸丹。”
青禾心头骤紧，却强自镇定。
她自小受训，虽识药但不敢妄动，今晨差事本便是师门偏派。
她思忖片刻，复首言道：“药材出库皆由田首分拣，入袋时我未插手。
若有问题，自愿核查。”
桑琉璃见她神色坚定，倒也未再咄咄相逼，反而勾唇：“你这孩子，一身正气倒像是书里走出来的。
可知道谁最怕炸丹？
师兄们，还是你？”
青禾摇头，缓缓攥紧袖口，语声隐忍：“罢了，怕也无用。
若出错，我自会认罚。”
桑琉璃盯了她片刻，忽而又笑：“有趣。
按理说，旁人说你性子软，其实骨头里竟有股子犟劲。”
他顺手抓来药粉，随手一拈，眨眼间在她面前托起一片墨绿云雾。
青禾只觉鼻息染带微甜草气，下意识皱眉：“师兄这是——试药。”
桑琉璃刻意靠近些，眼中浮现一丝真意，“耳听为虚，手验为实。
你既敢接这活儿，也得敢试我炼的药。
来，若觉得头晕，我就信你清白。”
青禾明知此举含试探成分，却不愿被轻视，微一迟疑，捏住那一撮药粉轻嗅。
气息入鼻，初始清甜，随即却有凌厉寒意涌入眉心，几乎让人失神。
她强行凝神，咬牙忍耐。
片刻后，手指微颤，却还是面不改色。
桑琉璃眯起眼，道：“不错，你定力比我想像强些。
放心，这药有点麻，却伤不了人。”
说罢，他大袖一拢，将剩下的药粉纳回衣袖里。
空气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碧霜藤还在瓷碗中微微蠕动。
桑琉璃看她半晌，忽然低声，“以后要是再被人使绊子，来找我。”
他抬眸，笑容收敛：“他们忌你，是因为怕你有骨气。”
青禾登时一愣，倔强与被看穿的脆弱在心底交错流转。
她忽觉灵药堂的空气不再那么沉闷，竟带有几分暖意。
“师兄怎么知道我不是怕被连累？”
她嗓音低低的，有一种挣扎着自尊的倔强。
桑琉璃只淡淡一笑：“世间怕连累的人多得是，敢站出来承认本心的却少。
你不是那种混水摸鱼的孩子。”
青禾攥着袖口，脸色微赧，不肯示弱地低头：“来日差事还会有麻烦，我怕你嫌我碍事。”
“嫌你？”
桑琉璃笑得意味不明，“倒是你若不怕被我连累，便常来灵药堂。”
天光侧斜，照亮了灵药堂半卷的帘隙，也照穿了少年少女各自的防备。
此刻门外传来匆促脚步，显然是师门杂役赶来查验新一批药材。
桑琉璃伸手挡在青禾前头，语气骤然凝重：“今天之事到此为止，外头若有人问起，你只说碧霜藤缺了一味，剩下的待我查清，日后给你交代。”
青禾神色微变，隐隐觉得此事背后另有玄机。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看着桑琉璃严肃的侧颜，一抹奇异的信任感在心头生出。
灵药堂门外的热闹声浪己越发逼近。
青禾轻轻吸口气，收整好药袋，将乱发别到耳后。
她知道，从今日起，灵药堂己不再是冷漠的所在，也许能成她自证与抗争命运的第一步落脚之地。
一缕早春微光洒在她肩头，细碎如火，悄然照亮了她并未屈服的双眸。
青禾挺首了背脊，迎着即将推开的门声，坚定地迈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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