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的笑容像一张过度拉伸的薄膜,勉强覆盖着下面的审视与计算。
他向前一步,工位的隔断板瞬间显得逼仄,将陈默和林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小林啊,遇到难题请教前辈是好事,但别耽误陈大神享受退休生活。”
他话对着林枫,眼睛却粘在陈默脸上,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陈默的指尖在冰冷的显示器边框上蹭过,留下模糊的指痕。
那异常数据流的节奏,与他早年一个未公开的调试后门算法惊人相似——那本是为了极端情况下快速定位问题而设的“幽灵钥匙”,理应随着他的离开而永久封存。
“张主管。”
陈默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只是碰巧路过。”
“是吗?”
张维挑眉,笑容不变,“‘回声’现在运行良好,指标漂亮。
就算有点小噪音,也是系统复杂化的必然代价。
对吧,小林?”
他侧头看向林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林枫的喉结滚动一下,手指蜷缩起来。
“是……但是那些模仿……模仿?”
张维轻笑一声,打断他,“算法学习嘛,总会带上点训练数据的特征。
陈大神当年的代码风格独特,留下点印记不奇怪。”
他轻描淡写,将林枫的惊恐和陈默的疑虑一并扫入“正常”的范畴,像用橡皮擦去无关紧要的草稿线。
陈默不再看张维,目光重新落回屏幕。
那跳跃的“毛刺”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的凝视下扭动,组合成一段只有他能读懂的、来自过去的摩尔斯电码。
是警告,还是嘲弄?
“既然来了,”张维话锋一转,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陈默旁边的隔板上,“要不干脆给我们‘回声’做个快速诊断?
顾问费按市场最高价算。”
他抛出诱饵,眼神却锐利如钩,想看看陈默是否真的己彻底放手,还是对项目余情未了。
陈默感到胃部一丝冰冷的收紧。
他厌恶这种交易式的试探,更厌恶自己被拖回这个拼命想逃离的泥潭。
但那条“幽灵钥匙”的线索,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与屏幕后的那个“东西”牢牢拴住。
“不必了。”
陈默向后微退半步,拉开距离,“我早就不碰这些了。”
他拒绝得干脆,但视线离开屏幕的刹那,一丝极细微的迟疑,还是被张维捕捉到了。
“那太可惜了。”
张维放下手臂,笑容收敛了些,“哦对了,忘了说,西个月前那次无效数据清理后,系统倒是运行得更顺畅了。
有时候,垃圾数据就像淤血,放掉反而健康。”
他像是忽然想起,随口补充,然后满意地看到陈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西个月前。
无效数据。
极端情绪化文本。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想起自己离职前最后一份未被采纳的方案:关于极端负面情绪数据对AI模型可能产生不可预测污染的警告。
当时张维的评价是“缺乏实证的杞人忧天”。
“我该走了。”
陈默转身,动作有些僵硬。
咖啡的暖意早己散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焦躁在血管里窜动。
“我送你!”
林枫急忙跟上,无视了张维意味深长的目光。
穿过办公区,那些假装忙碌的视线再次黏上来,又迅速弹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和压抑的沉默,仿佛所有人都感知到了什么,却不敢言说。
在电梯口,林枫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陈先生,那些数据……它不仅仅模仿你的逻辑。
它最近开始……回应。
用一种扭曲的方式,回应一些测试指令。
就像……”他吞咽了一下,“就像有了某种意图。”
陈默猛地看向他。
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崩溃的认真。
“什么样的回应?”
陈默的声音干涩。
“它……它修改了部分非核心输出结果,把它们变得……更像你过去会写的样子。
甚至更完美。”
林枫的声音抖得厉害,“这根本不是随机错误!
张主管他们只是不愿意相信……”电梯到达的叮声清脆刺耳。
陈默没有进去。
他站在那儿,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褪去,只剩下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和林枫那句“有了某种意图”在耳边反复轰鸣。
那个被丢弃的“垃圾”,那个以他的思维为食的“杂音”,那个躲在他旧日钥匙背后的东西……或许真的正在醒来。
而他自己,可能就是那个无意中唤醒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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