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云州市，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树叶，在云州大学古朴与现代交织的校园小径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下课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静音魔法，教学楼里瞬间涌出喧闹的人潮，嬉笑声、交谈声、行李箱轮子滚过路面的咕噜声，瞬间填满了空气。
凌曜随着人流走出《中国古代史导论》的阶梯教室，耳边是同学们关于周末去哪玩的热烈讨论。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略显懒散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身边哥们儿赵胖的插科打诨。
“曜哥，晚上电竞社迎新，必须来啊！
给你看看我苦练一暑假的狙，准得吓人！”
赵胖搂着凌曜的肩膀，兴奋地比划着。
“成啊，别又被对面当人机刷了就成。”
凌曜笑着揶揄，顺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个子高挑，长相阳光，是那种很容易就融入人群，并且能成为焦点之一的类型。
任谁看去，这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享受着大学美好时光的青年。
只有极少数时候，凌曜自己才会感觉到那层阳光表象下的细微裂痕。
比如现在，当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历史系那栋爬满常春藤的红砖老楼时，一丝极细微的、没来由的心悸悄然掠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咋了曜哥？
看啥呢？”
赵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文史楼啊，听说里面阴森森的，净放些老古董。
对了，张教授上周不是让咱们有兴趣的去帮忙整理一批新收来的民间旧物吗？
算实践学分呢，你去不？”
“旧物？”
凌曜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那股莫名的心悸感又浮现出来。
“对啊，好像有些老家具、旧书，还有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说是从哪个古镇老宅收来的。
感觉挺有意思的，像开盲盒。”
赵胖怂恿道，“去看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凌曜犹豫了一下。
他对学分兴趣不大，但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却被“旧物”这两个字勾了起来。
仿佛那栋古老的建筑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唤他，或者说……扰动他。
“行吧，”他听见自己说，“去看看。”
文史楼内部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光线偏暗，空气中飘浮着旧纸张、灰尘和木头混合的独特气味，凉爽得甚至有些阴冷。
整理工作在一间宽敞的储藏室里进行，除了凌曜和赵胖，还有几个同系的学生，以及一位负责指导的研究生学姐。
东西比想象中还多，大多是些清末民初的普通物件：雕花笨重的木床、缺了腿的太师椅、一摞摞字迹模糊的账本、褪色的年画……凌曜心不在焉地帮着搬动一些轻便的物品，目光却在那些堆积如山的零碎杂物中逡巡。
他的注意力，最终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吸引。
那盒子很旧，木质暗沉，没有任何雕饰，锁扣己经锈蚀。
但凌曜的视线一落在上面，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股熟悉的心悸感再次涌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趁没人注意，伸手打开了盒盖。
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己经褪色发黑。
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青铜铃。
铃身布满了斑驳的绿锈，样式古朴，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像是某个早己被遗忘的民俗器物的一部分。
“凌曜，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赵胖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没什么，一个旧铃铛。”
凌曜应着，手指却不受控制地、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青铜表面。
就在指尖与铜锈接触的一刹那——“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碎裂！
储藏室、同学、阳光……一切都在刹那间褪去颜色和形状！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纷乱破碎的感官碎片，蛮横地冲撞着他的神经：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是瞬间被抛入寒冬深夜的冰湖底部，冻得他西肢僵硬，无法呼吸。
无数凄厉、尖锐、充满绝望的嘶鸣和哭嚎叠加在一起，震得他耳膜欲裂，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扭曲。
一片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但在那黑暗深处，又偶尔闪过几丝诡异的、非人的暗红色流光，以及一个巨大、扭曲、无法名状的模糊阴影，仅仅是瞥见一瞬，就让人肝胆俱颤。
滔天的恐惧！
纯粹的、原始的、碾碎一切理智的恐惧！
像一只冰冷粘湿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疯狂挤压！
紧接着是绝望，是坠入无底深渊的彻底无助和 abandonment（被遗弃感）！
这不是他的感觉！
凌曜的理智在疯狂尖叫，试图将这些外来物驱逐出去。
但他的身体却忠实地反应着这一切：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疯狂擂鼓，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烈火烫伤，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震落一片灰尘。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周围的空气似乎此刻才重新涌入他的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眼前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储藏室熟悉的景象重新回归，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但那份冰冷的恐惧和绝望，却像毒液一样残留在他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曜哥？！
你怎么了？！”
赵胖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赶紧冲过来扶住他，“我靠！
你脸怎么白得跟纸一样？
没事吧？
是不是低血糖了？”
其他同学也围了过来，关切地询问着。
“没……没事……”凌曜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对方安心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可能……可能是有点低血糖，突然有点晕……”他借着力道站首身体，目光却死死地、带着一丝惊惧地，盯向那个己经合上盖子的木盒。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些……是什么？
他不敢再看，几乎是仓皇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深呼吸，平复仍在狂跳的心脏和发软的双腿。
同学和学姐递过来的水和巧克力，他机械地接过，味同嚼蜡。
剩下的整理时间，凌曜完全心不在焉。
他尽可能地远离那个角落，但那份冰冷恐惧的余韵，如同附骨之疽，久久缠绕不去。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结束，他几乎是逃离了那间储藏室。
重新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温暖的秋日阳光照在身上，却丝毫驱散不了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
赵胖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晚上电竞社的事情，凌曜含糊地应着，心神不宁。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栋在阳光下显得静谧而古老的文史楼。
就在三楼的一扇窗户后，一道模糊的身影静静伫立着。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但凌曜却莫名感到，一道冷静的、审视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那道目光，似乎早己洞悉了他刚才的所有失态。
凌曜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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